秋思聽著歌，腦袋抵在班車的玻璃窗上，雙眼無神的望著外面飛快掠過的風(fēng)景，隨著搖搖晃晃的顛簸一晚上沒閉眼的她終于打起了瞌睡。
她做了個夢，夢里她跟著一個佝僂著身子，穿著破爛藍(lán)色長褂子的老頭走在一條彎彎扭扭的田埂子上。老頭瘦骨嶙峋，白胡子稀稀拉拉粘在下巴上，身上有厚厚的骯臟，隨便一指頭大概都能搓出泥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著這樣一個老頭不停的往前走，但身子就是不僅控制一直跟在他身后。
“老頭，你要帶我去哪兒？”
無人回應(yīng)。
“老頭，我問你呢，你要帶我去哪兒？”
依舊無人回應(yīng)。
她追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臭老頭，你姑奶奶問你話呢，你他媽誰??？打算拐帶我？”
那老頭回過頭來，秋思立即放下她的手，她顫巍巍指著他“我認(rèn)得你，你是徐福貴！”
話音剛落，面前的人變成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她再回頭旁邊位置上的老大爺臉都要懟在她的臉上了“小姑娘，該下車了！年輕真好，瞌睡那么好，隨便在哪都能睡死過去?！?p> 秋思從車?yán)锵聛?，原野就站在車站門口，離她不過二十多米的距離。
他們中間有無數(shù)來往的旅客背著行囊穿梭著，他慢慢朝她走過來說“不怕，哥陪著你呢！”
她臉上綻出一個笑，眼淚隨著笑容滾落臉頰。
幸好，她不是徐福貴。
快進(jìn)昆明的時候秋思又給醫(yī)院打了一次電話，確認(rèn)尸體已經(jīng)送到派出所后他們到站就直接打車去了派出所。
她從2002年開始，再也沒有見過父親，沒想到再次相見，一個躺著，一個站著。
“這是檢查報告，醫(yī)生說，內(nèi)臟破裂出血未經(jīng)搶救就已經(jīng)沒了呼吸了?！本炷昧艘粋€包給她“這是目前能確定的你父親的遺物。找到他的時候，他手里拿著這個包?！?p> 秋思拉開那個男士胸包的拉鏈，里面有一個父親的錢包，還有一個盒子，盒子上印著一只屏幕不小的智能手機。除了張青的手機，這是秋思見過的最好的智能手機了。應(yīng)該是買給秋雨的。
她忍了半天的眼淚，終究在看到手機盒子的時候潰不成軍。
“小姑娘，節(jié)哀！看你年紀(jì)還小，怎么不讓其他人來？”
原野遞給警察一根煙“家里沒人了，就有兩個爺爺奶奶，年紀(jì)太大，來不了！我妹妹今年才19，剛要上大學(xué)，家里還有個小的妹妹，剛上高中。人死不能復(fù)生，但我大舅舅，是車禍死的。應(yīng)該有一定的賠償吧！”
警察道“像這樣的情況倒是有賠償?shù)模遣桓?。等確定所有的傷亡人員以后，會再聯(lián)系你們的?！?p> 因為無法攜帶尸體上路，所以秋思不得不把父親送到火化場火化?；鸹笄锼己驮鞍压腔液屑姆旁诨鸹瘓?，兩人在外面的一家小旅館將就了一夜。第二天帶著骨灰盒踏上回家的路。
秋思怕人家看到骨灰盒覺得不吉利，趕他們下車，于是買了些水果，用一個紙盒子把骨灰盒裝在里面，四周放著蘋果，也不會因顛簸碰壞骨灰盒。
一路上她都緊緊抱著紙箱，箱子里的蘋果香味時不時傳到她的鼻尖。
“哥，你聞見沒有？蘋果香?！?p> 原野道“聞見了，舅舅肯定也聞見了！”
她輕聲道“你還記得嗎？我們小時候，有一年他們從廣東回來過年，買了一斤蘋果，又紅又大。那時候姑媽也還活著，家里人多，一斤蘋果分不過來，所以只有咱們兄妹幾個吃了。我爸就拿著蘋果放到鼻子上聞一聞?wù)f，這蘋果真香??！當(dāng)時我就想，將來我長大了，一定賺很多錢，買很多蘋果給他聞，給他吃，吃到飽。世事難料，他還沒吃到我買的蘋果，就走了。哥，我知道人都是要死的，我也能夠坦然的接受死亡。我難過的是，他活著的時候還沒享過福，沒享過我?guī)淼母?。就連一個蘋果我都沒買過給他?！彼f這些的時候她神色淡淡的，仿佛已經(jīng)完全忘記懷中抱著的是自己的父親了“這回我是真想明白了，比起活著，賺錢，上大學(xué)，追求夢想什么的都是狗屁玩意兒。什么都沒有活著重要。就算拿了賠償金，我也不會再去復(fù)讀了。我不想等爺爺奶奶死了以后我又坐在墳前痛哭流涕，說他們沒享過我的福。”
“再說吧！先把大舅安葬了，你的事情過后咱再商量。”原野說。他只當(dāng)秋思是因為沒了父親所以腦子一熱說的這些話。不知道她是從心底已經(jīng)徹徹底底放棄了上大學(xué)這樁事兒。
二叔打了個電話過來，問有沒有接到父親了，秋思說接到了，在回家的路上了。電話那邊傳來爺爺劇烈的咳嗽聲，她問“我爺爺好些沒？”
“我過會兒給你打！”聽了這話秋思就知道，爺爺肯定是不大好了。
下午六點多回到鎮(zhèn)上。李家不迷信，所以別說天地了，供桌上連個觀音都沒有，只有一張農(nóng)村很多人都興貼的毛主席畫像。
秋思把父親的骨灰盒放在供桌上，二嬸忙前忙后找來一盞煤油燈點上，又拿了碗來供上紅色的沙糕，蘋果，最后找了火盆來，點了香火磕頭上香。
奶奶依舊下不了床，趴在床上哭得一塌糊涂。
秋雨也哭，抱著秋思拿給她的新手機趴在奶奶床頭和奶奶一塊哭，秋實原是去勸奶奶和二姐的，可她看不得姐姐哭，最后竟跟著一塊哭了起來。
李家院子里一下子就哭聲震天，隔著一條街都能聽到她們的哭聲。
秋思沒時間哭，她打算把父親埋在姑媽旁邊，可二嬸說必須找個看風(fēng)水的先生去看看才行。秋思也不懂這些，于是聽了二嬸的，拿了只大公雞當(dāng)做禮去找看地的風(fēng)水先生了。
原野則拿著秋思寫的名字去找刻碑的刻碑去了。
秋思和老先生說了想法后和老先生一塊去山上看地，看完后先生在姑媽附近另擇了一處說那里風(fēng)水最佳。
下山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先生走得很快，秋思趕不上他的腳步，于是慢悠悠走下來?；氐郊宜鹫f，二嬸就說，這些個老先生精得很，他怕臟東西纏著他！
秋思道“我姑媽可不是什么會去纏著他的臟東西！”
二嬸問她“要擺酒席嗎？”
秋思搖搖頭“算了吧！家里都亂成一鍋粥了，我爸不會在乎這些的。我們兄妹幾個安安靜靜送他走就行了。”
這回二嬸一反常態(tài)的支持道“我也那么想的。你爺爺在醫(yī)院還用著錢呢，眼下你妹妹又要上高中了，我們可沒那么多錢來折騰的。”
秋思只說“你放心吧二嬸，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一家人，說什么麻不麻煩的？二嬸也是為你好，張羅一場酒席可不是容易的，錢都不說了，光是請幫忙的就得二十來個。那還有買煙買酒，還有孝布這些，我也不會弄，得請個神婆來了到時候就?！?p> 原野也回來了，聽了這話立刻道“用不著孝布，我們從火化場買了小白花來，現(xiàn)在城里都這樣，戴個白花就成。二舅媽，你就幫我們操心好家里的奶奶就行。明天我們兄妹幾個送我大舅上山就成！”
二嬸聽了點頭道“我也是怕你們年紀(jì)小，沒經(jīng)歷過，總該指導(dǎo)指導(dǎo)你們?！?p> 原野笑了“我六年前就經(jīng)歷過！你放心！”
這下二嬸徹底噤了聲。
雖然沒有棺材，但秋思還是決定當(dāng)晚給父親守夜，反正就算躺床上她也睡不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