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盡是胡扯!”
王員外氣急敗壞,他的胡須與臉上的橫肉,一時間盡在不停地顫抖:“李夔!你之所言,盡是猜測,安有實證!你這廝這般言語,全是胡亂編排,根本不足為信!”
“不足為信?”李夔冷笑道:“那你不妨繼續(xù)往下聽聽?,F(xiàn)在,某已講完了你的作案動機,那接下來就再來講講,王員外你的作案手段吧?!?p> 迎著眾人注視的目光,李夔繼續(xù)說道:“于是,你定下計劃,要在春鶯生日這天,讓她自焚而死。在她生日之前,你特意讓陳三去鳳翔府買了名貴的龍涎香回來。你也知道,那與春鶯私通的陳三,在得到這般奇香后,必定會私留一份,用于給情人獻殷勤。而他也定會搶先一步,偷偷將此香送給她,以求更得歡心。但因為現(xiàn)在要舉辦生辰宴會,人多眼雜,春鶯又每日在與四名陪侍排練舞蹈,他不好直接與春鶯聯(lián)系,故悄悄地配了化妝室的鑰匙,潛行入內(nèi),打開化妝室內(nèi)的衣柜,將那裝了龍涎香的香囊,放置在她要換的衣物之中。而陳三這般舉動,自是被你暗中所派的吳管家,盡收眼底。”
“這就是為什么,那化妝室的的銅鎖上,會有新配的鑰匙刮擦之痕跡。而那陳三在送了香囊之后,卻斷不會想到,他這般舉動,早已被王員外你給算計了。就在他離開之后,王員外你派出吳管家,偷來陳三那雙進入過化妝室的鞋子,穿上后,再悄悄進入化妝室,將已摻了龍涎香的黃磷粉,涂抹在春鶯所穿的內(nèi)衣上。在涂抹完畢后,才悄悄地退出房去。這樣一來,現(xiàn)場只有陳三的鞋跡在此,所以一切殺人害命的指證,都可以盡皆落在他的頭上。”
“但王員外你沒有想到,某經(jīng)過仔細(xì)查看,發(fā)現(xiàn)陳三留下的鞋印,雖大小長度相似,但壓在浮塵上的形狀,卻是有虛浮,有實沉,并不完全一致。特別是在邊緣部位,虛浮的痕跡十分明顯。這就說明,這樣的腳印,除了陳三本人之外,還有一個身材遠比陳三瘦弱之人,是特意穿著陳三的鞋子所踩下的。也正因為這般緣故,某當(dāng)時就暗里斷定,這個陳三極可能不是真正的兇手,而一定是另有他人?!?p> “再后來,家丁們稟報山洪沖出了尸首,也是那吳管家奉你之命,最先趕往其處。這樣一來,他就有了充足的時間,可以趁人不注意,伺機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紙條悄悄打濕,然后立即藏在這具尸首的內(nèi)衣口袋中。待某等趕來驗尸時,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張潛藏在其中的紙條?!?p> 李夔臉上,浮起一絲蔑視的笑容:“只不過,你等這般用計,卻是百密一疏,沒有想到過一點。如果說,這張紙條一直藏在陳三身上,那他的尸首被山溪浸泡了這么久,這張紙條必是早已泡爛,字跡也定會完全模糊到不可辨認(rèn)。怎么還會到某等發(fā)現(xiàn)之后,還能大致讀出這紙條上的字句意思呢?這般做法,看似聰明,實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反而暴露了兇手過于急切栽贓陷害的心態(tài)?!?p> “于是,接下來,某將計就計,來到那鄭婘房中,先看了她的字跡,又與鄭婘本人談過話,最終可以斷定,這春鶯自焚之案,與鄭婘母女并無關(guān)系。而在檢查鄭婘的筆跡后,某發(fā)現(xiàn)這張紙條,必是一個男人所寫。那接下來的問題,便很直接了。到底是哪個男人,能刻意模仿寫出這樣的字跡呢?又是哪個男人,能對這位向來深居簡出的鄭夫人字跡這般了解呢?所以,這樣的男人,其關(guān)系定與鄭婘無比熟悉親密,才會對她這般了解。故而最終歸納下來,也只能是王員外無疑了?!?p> 說到這里,李夔故意停了一下,他斜眼瞥去,見那王員外一臉緊繃,一張圓臉陰郁得幾乎能滴下水來。而一旁的吳管家,則是驚駭?shù)媚樕珣K白,雙股都在不停地顫栗。
李夔快行兩步,走到吳管家面前,厲聲喝道:“吳管家!事已至此,你還要再為你的主子辨護么?你作為他的幫兇,其罪匪淺,現(xiàn)在還不趕緊撇清關(guān)系,積極舉報,又更待何時!”
吳管家聽到這里,頓是再也抗抵不住。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哭嚷道:“各位官爺!這都是老爺?shù)闹饕?,實與某無干哪!某實是被逼不過,才一時糊涂,做出這等助他殺人害命之事。于今想來,心下悔之何及!”
他一言至此,竟又膝行到縣尉段知言處,涕淚橫流地說道:“段縣尉!還望你開恩放小的一馬吧。某實在是受王員外逼迫,不得不聽從其令,才做出此等殺人之事。這首罪之責(zé),卻是萬萬輪不到某呀!”
饒是吳管家哭得這般凄切,為自己哭訴求饒,段知言卻是一臉嫌惡地看著他,并不發(fā)一語。
他轉(zhuǎn)過頭來,望向一旁正垂頭呆站的王員外,厲聲喝道:“王長富,現(xiàn)在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何話語,要對本尉說么?”
王長富仰起頭,卻是呵呵一笑。
“王長富,你笑什么?!”
王長富輕嘆一聲,緩緩言道:“某在笑自己,這般苦心算計,終于還是技差一著,竟然敗在一個毫無名氣的官差手中,亦是天意啊?!?p> 他轉(zhuǎn)過臉來,直視著對面的李夔,臉上表情是難以形容的復(fù)雜:“李夔,真沒想到,某做下這般妙局,你這廝竟能以一已之能,抽絲剝繭,一一仔細(xì)盤查清楚,終將這件案子查了個水破石出。此番栽在你手中,某復(fù)之何言。”
李夔輕輕一笑,沒有說話。
“哼!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王長富你作惡多端,心思歹毒。今番罪行暴露,被某等所擒,實是罪有應(yīng)得!”段知言一臉冷厲,隨即大聲喝道:“來人!”
“在!”
“速速將王長富與吳管家拿下,一齊關(guān)押于武侯鋪中。待明日天亮后,便立即押往汧陽縣城,聽候發(fā)落。”
“得令!”
方煉帶著一眾不良人,立即蜂擁上前,將那王長富與吳管家二人,給捆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見到王長富與吳管家二人,俱被五花大綁,行將拿鎖了去,一旁的鄭婘母女,一齊抱頭痛哭。
這時,那已被捆綁結(jié)實的王長富,卻又忽地哈哈大笑起來。
“王長富,你笑什么?”不良帥方煉厲聲喝道。
王長富輕蔑地斜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們以為,這樣擒住了某,就可以置某于死地了么?告訴你們,休想!要知道,自古有錢能通神,更何況,某不過是殺了一名紅杏出墻的小妾而已。按大唐律令,仆人有罪而主人殺之,頂多被判流刑并罰銅數(shù)百斤。到時候,某再花錢打點一番,不消多久便可返鄉(xiāng)而來,你等又能奈某何!想要以這般罪名置某于死地,實是妄想之至!……”
王長富得意洋洋地一語未完,忽地一道黑影暴襲而來。
黑影手腕一抖,一柄鋒利的匕首閃現(xiàn)在手中,隨即一道白光從空中劃過,只聽得噗的一聲輕響,王長富的喉嚨,被瞬間割斷。
割斷的頸動脈處,鮮血噴涌如激泉,噴了對面閃避不及的不良帥方煉一身一臉。
“陳三,速速住手!”
李夔率先看清了出手之人,他一聲大喝,那陳三卻絲毫未停,一聲嘯叫,手起刀落,又噗哧一聲輕響,將那吳管家的喉管,同樣一舉割斷。
一時間,二人喉頸之處,俱是鮮血狂噴,將整個空中都布滿了血霧。
在鄭婘母女發(fā)狂般的尖叫聲里,二人抽搐著倒了下去。
一眾不良人急急上前,紛紛抽出佩刀,那冰冷的刀尖,直指對面的陳三。
陳三環(huán)視眾人,迅速地將手中那柄連殺二人鮮血淋漓的匕首,橫抵在自己的喉部。
他連聲狂笑道:“狗腳賊!爾等殺了春鶯,還恁般張狂,實是可惡至極!某若不殺你等,如何可讓春鶯之魂魄得以安息!今番陳某便替天行道,殺了你們這兩個賊廝,亦是痛快之至!”
他厲聲大喊,但倒在地上的王長富與吳管家,卻是再也聽不到了。
此時的二人,已然紛紛翻了白眼,身體抽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小,眼看著就是不活了。
“大膽陳三!你惘顧律法,枉殺人命,還不速速扔下匕首,束手就擒!”縣尉段知言心驚不已,沖著他大聲喝喊。
一眾不良人亦是鼓噪上前,吆喝著要他放下匕首。
陳三環(huán)視眾人,臉上浮現(xiàn)起怪異的笑容。
“你們以為,某來到了這里,還會想著要繼續(xù)活下去么?”陳三聲音喑?。骸艾F(xiàn)在,兩名殺害春鶯的兇手,盡皆被某手刃,已然足以告慰春鶯的在天之靈。某心愿已了,自是再無牽滯,現(xiàn)在,也該隨她齊去了……”
他一咬牙,手中匕首又是狠狠一刀劃下,用力切開了自己的喉嚨。
沖天的血霧紛揚而起,陳三踉蹌數(shù)步,便撲通倒地,再無動彈。
昏暗的燭光下,三具尸體,彼此錯疊,橫陳于地,望之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