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八月似乎比往年更熱一些,這都過了中秋,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卻是罕有穿上夾襖的,大都是長衫短襟,穿著長衫自然是有些身份的人,而穿著短襟的,自然是那每日里忙忙碌碌為生計奔波的苦哈哈們了。
劉小六有些懶洋洋的靠著高高的柜臺上,透過柜臺的那一排粗壯的柵欄,看著街上的人群,盡管他知道自己的身上的長衫,早已經(jīng)汗的濕透了,但是,他卻是沒有絲毫脫下來的意思,這長衫花了他七錢銀子,雖然顏色有些土氣,但是卻是身份的象征,可不是鋪子里什么人想穿就能穿的。
是的,如今的劉小六,可是這家當(dāng)鋪的三朝奉了,盡管上面還有二朝奉,大朝奉,但是,從一個小小的學(xué)徒,五年不到的時間里,就能走到現(xiàn)在的這個位置,他已經(jīng)很滿意了。
也許,有那么一天,我會慢慢干到大朝奉,甚至能夠到總行里去呢,到時候,嬌妻美妾,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這里,劉小六嘴角不知不覺的露出一絲笑容。
“掌柜的!”
一聲叫喊,將他從自己的遐想中驚醒,他垂下眼簾,看著這個剛剛從鋪子外面走進(jìn)來的人。
“當(dāng)東西???”
“進(jìn)當(dāng)鋪當(dāng)然是為了當(dāng)東西!”來人笑了笑,因為柜臺高,劉小六甚至覺得對方的笑容有些謙卑,這讓他心情愉快了很多,甚至他都不想計較這個菜鳥進(jìn)當(dāng)鋪不叫朝奉而叫掌柜的這樣的毛病了,很明顯,這家伙是第一次進(jìn)當(dāng)鋪。
他打量著對方,對方二十來歲,雖然穿著有些古怪,不過,臉色紅潤說話亮堂,看起來倒也不是窮困潦倒的樣子,這讓他對即將進(jìn)行的買賣多了幾分期待,只是目光從對方頭上掠過,那一頭的短發(fā)實在是有些礙眼。
這是個出家人吧,聽說海外的番人,也是很多都不蓄發(fā)的,不過,這人的京片子說得這么利索,可就不是那些番人能說的了。
“當(dāng)什么?”
他懶洋洋的問道,對方手里的一個小小包袱,想來就是他要當(dāng)?shù)臇|西了。
“我打聽過了,你們四海當(dāng)鋪是這條街上最大的當(dāng)鋪了,整個通州你們名氣最大!”那人笑著說道:“聽說,你們號稱無所不當(dāng),不怕你們沒錢,就怕沒東西當(dāng)!”
“客人過譽(yù)了,咱們鋪子不過是四海當(dāng)鋪的一家分號,不過,若是有咱們分號吃不下的東西,咱們身后還有總行,客人要當(dāng)?shù)臇|西,很珍貴么?”劉小六來了精神,這是大買賣?
“珍貴不珍貴,掌柜的看看就知道了!”
來人笑了笑,手在小包袱里掏摸了一下,拿出一樣?xùn)|西來,放在柜臺上。
“就這個?”劉小六拿起來看了看,心里有些失望:“破爛琉璃鏡子一面,當(dāng)銀一錢!”
“什么破爛,這是嶄新的!”來人似乎愣了一愣,大聲的嚷了起來,“還有,一錢,你說這鏡子,才值得一錢銀子?”
“客人連當(dāng)鋪的規(guī)矩都不知道么,不管多新的東西,進(jìn)了當(dāng)鋪就是破爛,要不人,客人贖當(dāng)?shù)臅r候,糾纏不清,豈不是大家都麻煩!”劉小六搖搖頭,“真是因為看著成色還新,我才給你當(dāng)一錢銀子,這琉璃鏡子,就是市面上買一塊新的,一兩銀子也買得到了!”
他傲然的開口道:“客人如果不滿意,在這通州隨便找別家當(dāng)鋪問一問,就知道我這價格開的厚道不厚道了,咱們四海當(dāng)鋪做買賣最是實誠,賺錢咱們賺到明處,絕對不會坑客人的!”
那人猶豫了一下,又從包袱里摸出一樣?xùn)|西,放在柜臺上:“那這個呢?”
劉小六拿起這東西,眼光慎重了起來,這東西他就沒見過了,四四方方,兩指來寬,一指來長,四四方方似乎是個小匣子,他手上微微用力,卻是似乎掰不開。
不過,這不是露怯的時候,若是便宜,當(dāng)下來就是了,總不成讓對方知道自己不認(rèn)識這玩意。
“當(dāng)多少?”他不露聲色的開口道。
“十兩吧!”來人眨眨眼,露出一絲釋然的樣子,這讓劉小六有些疑惑了,莫非,他就篤定自己不認(rèn)識這東西。
見到劉小六沉吟不語,來人拿過那個小匣子,也不見他怎么動作,只聽到“擦”的一聲輕響,一股火苗從那匣子里彈了出來。
“火折子??!”劉小六一見,心里頓時踏實了,不過是一個精巧一點的火折子,那就好開價了。
“十兩多了一點,你這火折子雖然精巧了一點,也沒這個行情,一兩吧!死當(dāng)!”他開口道,一兩銀子,似乎不算多,這樣的東西,哪怕是做個玩物,也不止這個價錢了。
“八兩!”來人搖搖頭,“不能再少了?!?p> “一兩五錢!”劉小六不為對方臉上的堅定神色所動:“一兩五錢銀子,都足夠吃上一桌不錯的席面了,若是三口之家,節(jié)約點,過上一個月的日子也是有余的,這東西雖然精致,可到底不過是一個火折子!”
那人吸了吸氣,似乎有些悻悻的樣子:“那五兩吧!”
“一兩五錢!”劉小六堅定的搖搖頭,眼光朝著外面的街面上看了看,那意思很明顯,要么這價錢,要么你找別家去。
“那好吧!”那人有些肉疼的樣子,手又伸進(jìn)了包袱里面。
“那琉璃鏡子你都才給了一錢銀子,這珠子,想必你也給不了多少吧!”他手掌在劉小六面前攤開,一把珠子出現(xiàn)在了劉小六的面前。
“哎!”劉小六嘆了口氣:“當(dāng)鋪的規(guī)矩,是不問客人這貨物的來路,不過,我還是想說一說,客人的這些琉璃珠子,晶瑩剔透,大小相差無幾,這若是放在十幾二十年前,只怕在京師里換一棟宅子都沒問題,就是客人拿來的這琉璃鏡子,照人纖毫畢見,這沒有一百兩銀子,誰都不會出手,可惜的是,客人當(dāng)?shù)倪t了,自從大將軍率領(lǐng)咱們的船隊,將這西邊的航路打通,這琉璃造的玩意,就不值錢了,哪一年船隊不從海外帶回來一船船的琉璃玩意,這東西的價錢,一年不如一年了,這些東西,若是客人的祖人留下的,不妨留著自己把玩,也算是個念想!”
“連一錢銀子都不給了?”來人瞪大眼睛,“不至于這么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