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病得蹊蹺
那胡商急忙向她行禮。
她便朗聲笑,邊擺手,邊將腿邊的小孩兒遮到身后去。
“康康,瞧你嚴(yán)肅的嘞。什么唐突啊,我倒覺著這位郎君率真可愛得很?!?p> 能對著她直接就要吐了,這在中土人身上還當(dāng)真少見。
咱們中土的郎君啊,很多還都是道貌岸然著呢。
康昆侖點(diǎn)點(diǎn)手,那胡商趕緊走了。
她悄然回頭,小孩兒已不見了蹤影。
康昆侖仿佛也毫無察覺。
康昆侖這才含笑轉(zhuǎn)向她,帶她走入酒肆,拾階而上,要往閣樓上去尋安靜的雅間說話。
忽然樓下有點(diǎn)亂。她扶欄桿彎腰往外看。
就剛剛那胡商,好端端地走著路,忽然原地摔了個狗啃屎。
好容易爬起來,已然摔了個灰頭土臉,原本深邃立體的五官眉眼,全成了一塌糊涂。
她:“!”
康昆侖回眸淡淡一笑:“他初來大唐,水土不服?!?p> .
樓上雅間,畫屏掩映。
只有他們兩人對坐,康昆侖才緩緩摘下頭上風(fēng)帽。
竟然是極為年輕的男子,面上線條一如雕塑。
一雙藍(lán)眸里甚至閃出淘氣來。
“……方才那人叫蒲昌海。自粟特剛來?!?p> 喜娘子滿眼期待,“他做什么營生?”
粟特人都擅經(jīng)商,聽說男子五歲開始就教授給經(jīng)商的本事,天下只要有利之處,他們無不往。
故此他們從事的營生也有許多種,舉凡販?zhǔn)埸S金﹑沙﹑五色鹽,水晶杯﹑瑪瑙瓶及各種珠寶,甚至有的還能打造和販賣鎖子甲﹑弓﹑盾牌﹑長劍﹑矛等兵器的。
可以說,只要是能賺錢的營生,他們都做。
康昆侖捏著茶盅,視線玩味地在她面上滑過,“……他有手藝,會建樓?!?p> “喲~”喜娘子迎著康昆侖的藍(lán)眼睛看過去,隨即便轉(zhuǎn)開,“這倒稀罕?!?p> 想必這蒲昌海擅長建造的卻是他們西域的樓了。
有這樣手藝的,倘若手藝精到,在這繁華豪富、追求新鮮長安城中很快就可打響名聲了。
她心里的小算盤開始飛速打響。
只是,她可沒想叫康昆侖瞧出來。
她便自己岔開話題,“……祆正郎君這些日子可聽說了什么有趣的事?”
康昆侖捏著茶盅輕哼一聲,“每次見你,三句話不到,你準(zhǔn)只轉(zhuǎn)到生意上去?!?p> 她咯咯一笑,從懷里掏出個荷囊塞進(jìn)康昆侖手里去,“上一筆的紅利?!?p> .
錢財在前,康昆侖卻只是淡淡的,仿佛絲毫不縈于心。
他藍(lán)眸只落在她面上。
“……你不必每筆都算。暫且存在你那里就是,每年到年尾一并清賬便可?!?p> 她一笑,“我們康康就是與眾不同呢。也是,康康如今是朝廷命官,又是祆正郎君,手里有朝廷的俸祿,更有胡商們的供奉。我這點(diǎn)子入賬啊,自不入我們康康的眼?!?p> 她卻還是堅定地將荷囊摁實(shí)在他掌中。
“可是我不愛欠賬。一筆是一筆,算清楚了,才好繼續(xù)下一筆。”
康昆侖將茶盅放下。指尖繞著杯沿兒轉(zhuǎn)了一圈,借此藏住心底的郁悒。
“在你心里,我永遠(yuǎn)只是生意搭子?!?p> 她眼角向上一揚(yáng),不自覺露出三分媚氣,三分俏皮,還有四分的凌厲,“你不還是我的康康么?”
彼時她剛為他取了名,笑瞇瞇道,“來,讓我康康?!?p> 面對她的笑,他微微眩目,喃喃問她,“康康?”
她旋即眨眼,“啊,啊對啊,以后我就叫你康康好不?”
他垂眸,望住茶盅上的反光。上好的白瓷,釉料豐潤,像是西域最好的羊脂玉。
他便淡淡而笑,將那荷囊收了起來。
“朝中倒是有一樁傳聞,聽來頗有些意趣?!?p> .
喜娘子膝蓋一聳,立時聳身坐起,上身向他傾了過去。
“快說~”
康昆侖眼眸半垂,“大理司直崔虔病了,聽說這病還頗有些蹊蹺?!?p> 她粗眉緩緩挑起,“崔家三郎?若我沒記錯的話,他雖是三郎,卻是唯一的嫡出?!?p> 康昆侖含笑點(diǎn)頭。
喜娘子眸光流轉(zhuǎn),“這病又是怎么個蹊蹺法?”
便是憑著直覺,她也知道這病怕不只是“病”。
康昆侖看見她這般,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這病來得急,又極為兇險。崔家已經(jīng)遍請名醫(yī),卻沒人能說得出這是什么病,便更沒人能治?!?p> “這般如此,崔家三郎不過兩月,便已經(jīng)病入膏肓。聽說,如今崔家已經(jīng)私下里準(zhǔn)備后事了?!?p> “喲……”喜娘子也是不由得低叫了聲。
她眸光繞著茶盅打了個轉(zhuǎn),“這么說來,最后一個法子就是迎親沖喜了吧?”
康昆侖藍(lán)眸靜靜凝望著她。
“倒是樁現(xiàn)成的生意。只是不知道,這樁婚事你敢不敢接?!?p> .
喜娘子笑了,那笑意一漣一漪,緩緩從唇角漾開。
“崔家果有此意?那這世上還有婚事是我喜娘子不敢接的!”
康昆侖凝望她的眼睛。
她自己不知,便是面上妝容濃重得令人絕倒,可是她這一刻,眼底清澈流轉(zhuǎn),便將那面上的五光十色盡數(shù)都蕩滌了去。
“……這崔家三郎可是出自清河崔氏,他的婚事你也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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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t唇勾起,“果然是個難啃的內(nèi)!”
清河崔氏,山東巨族,累世公卿。聲望之隆,曾經(jīng)排在皇家之上。
貞觀十二年,太宗皇帝命吏部尚書高士廉等人修訂《氏族志》修成。內(nèi)列崔氏為第一等,而皇室所出的隴西李氏只排第三等。
清河崔氏是連與皇家聯(lián)姻都不屑。
太宗皇帝一怒之下,定“禁婚家”,不準(zhǔn)這些門閥貴族自行婚娶。
可是事實(shí)上,這些門閥士族壓根兒就不將太宗皇帝這旨意放在眼里,私下里婚娶依舊。
這畢竟是欺君大罪,若是被朝廷發(fā)現(xiàn)了,朝廷因忌憚士族的力量,就算未必會當(dāng)真懲治這些禁婚家,可是說不定朝廷會將怒火都撒在媒婆喜娘的身上。
媒婆喜娘這些人,命若螻蟻,朝廷想怎么拿捏,就能怎么拿捏。
接這樁生意,必定要擔(dān)著掉腦袋的風(fēng)險。
喜娘子將茶盅里的茶一口喝干,將茶盅倒扣在桌上。
“我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