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對這鬼市熟稔至極,帶著裴彥東拐西拐,就來到了一家特別大的布行前。
布行里面各色綢緞,琳瑯滿目。
里面的伙計,有的是人類,有的則長著各種動物的頭,而在這其中,有一對夫妻格外引人注目,男的氣宇軒昂,身穿青色綢緞書生袍,長相蒼白而俊秀,而他的娘子梳著螺髻,斜簪著一只金步搖,穿著一身銀線繡牡丹雪色長裙,看起來雍容而又華貴。
兩人皆是笑容滿面,男子似乎是說了句什么,惹得女子嬌嗔一聲,粉拳輕輕砸了一下男子的肩膀。
兩人看起來感情極好,但裴彥總覺得男子的笑容有些不對勁。
小和尚伸出手,沖著那對引人注目的男女輕輕一指:“裴施主,那位男施主便是你要找的人了,貧僧還要去度化妖怪,就不久留了?!?p> 說完,小和尚猶豫一下,又道:“若是那位柳娘想皈依我佛,可來鬼市尋貧僧。”
“多謝大師,我會告知柳娘的?!?p> 裴彥作揖。
小和尚搖了搖頭,留下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世人皆苦……”
裴彥聞言也是嘆了口氣。
他走上前去,對陸器作揖:“陸郎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陸器聞言一愣,和自己娘子對視一眼。
他的妻子松開了手。
陸器隨著裴彥走到角落,他一臉疑惑:“這位郎君,在下似乎與你從未謀面,不知有何事?”
“柳娘……”
裴彥看著他,剛吐出兩個字。
陸器勃然變色:“都說了我不認識什么柳娘!你們這些人為何還要呶呶不休來尋我!”
頓時,店鋪安靜了一下。
陸器的娘子緩緩走過來,看了一眼裴彥,柔聲問道:“陸郎,可是出了什么事?”
“沒事,我們走,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庸人罷了。”
陸器怒氣沖沖的拉著娘子就往回走。
見狀,裴彥只好大聲道:“陸器,柳娘已經(jīng)死了,她現(xiàn)在唯一的執(zhí)念就是再見你一面,為了富貴,連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都不要了么?”
“莫名其妙!我唯一的結(jié)發(fā)妻子便是蝶娘,哪來的什么柳娘!來人,將這人趕走!”
看到布行的伙計和賓客全都看向自己,陸器氣急敗壞地說道。
“許是這位公子認錯了吧。”
蝶娘掩口而笑,絲毫沒有因為裴彥的話而生氣。
裴彥隱隱覺得哪里不對,蝶娘的態(tài)度絲毫不是一個妻子應(yīng)該有的態(tài)度。
但他現(xiàn)在無暇多想,布行的伙計帶著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正向他逼近。
裴彥暗中運轉(zhuǎn)金光咒,既然陸器不愿意去見柳娘,那就將這些伙計全打趴下,然后硬綁著他去見!
就在這時,一只豬妖見布行的伙計都向裴彥圍去,略一猶豫,一咬牙,抱著好幾匹綢緞就向門外逃去!
蝶娘臉色大變,厲聲喝道:“先攔住那賊人!”
聞言,布行的伙計一個個肌肉膨脹,將身上的衣服都撐裂開來,露出硬如鋼針的褐色毛發(fā)!
轉(zhuǎn)瞬之間,這些伙計一個個全部變成了嗜血的巨狼。
它們粗壯的后腿抓地,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爪痕,狼群像是一道道褐色的閃電,躥了出去,瞬息就圍住了豬妖。
豬妖被圍在狼群之間,瑟瑟發(fā)抖,將綢緞放在地上,雙手高舉:“我第一次來鬼市,不懂規(guī)矩,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殺我!”
話音剛落,狼群就蜂擁而至。
隨著豬妖一聲慘嚎,他的身子便被幾頭巨狼扯的四分五裂。
隨后,便是令人牙酸的咀嚼聲。
看著眼前殘忍的一幕,裴彥運轉(zhuǎn)金光咒微微凝滯一下。
巨狼咀嚼完豬妖,貪婪嗜血的眼睛轉(zhuǎn)頭盯住裴彥,滿是鮮血的嘴巴大張,咆哮一聲,就圍了上來。
迎著陸器鐵青的臉和蝶娘看好戲的眼神,裴彥把玩著手中盤著黑龍的毛筆,不緊不慢的撣了撣衣袍,氣沉丹田:“住手!”
狼群微微一怔。
裴彥一臉正氣,看了看周圍,沉聲道:“我自己走!”
……
“所以,你就這樣回來了?哈哈哈!”
黑貓阿福在樹下笑得滿地打滾。
裴彥黑著臉站在一旁。
柳娘聽完裴彥所說的后,哭泣了片刻,忽然一言不發(fā)的朝外奔去。
“你去哪?”
裴彥急忙伸手阻攔。
但柳娘毫無阻礙的穿過了裴彥的手,向小院門外奔去。
裴彥急忙跟上,打開院門,柳娘卻早已不知所蹤。
“阿福,你能跟上柳娘嗎?我怕她自尋短見!”
裴彥急道。
黑貓阿福卻白了裴彥一眼:“她本就是只怨鬼,尋什么短見?以她的執(zhí)念,短時間消散不了?!?p> 說完,阿福輕盈的跳出門外,仔細嗅了嗅,搖搖頭:“平康坊本就是花街柳巷,癡男怨女和無故慘死的嬰兒太多,柳娘的氣息又太弱了,更何況夜晚鬼物活動的范圍太大,明日再去尋吧。”
……
柳娘奪門而出,淚如雨下。
她沒想到,自己的陸郎就算連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見,心中有著無盡的悲苦與迷茫。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向何處去,就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盲目的游走,最后,她停在了朱雀大街旁的橋邊。
這時候,天空下起暴雨來。
柳娘看著眼前的木橋,她還記得,自己和陸器第一次見面,就是在盤州一座和這座橋十分相似的橋邊。
時值暴雨,又是在如此相似的橋邊,柳娘不由得觸景傷情,趴在柳樹邊哭的肝腸寸斷。
這哭聲驚動了一只站在橋邊的鬼物,這鬼物身穿一身青色儒袍,手持一柄紅色油紙傘,呆呆的站立在橋邊。
暴雨打入河中,層層疊疊的漣漪中倒影著鬼物的身影,但本該是臉的地方卻漆黑一片,這鬼物,竟然沒有臉!
聽到柳娘的聲音,無臉鬼物木木的轉(zhuǎn)過身子,飄在柳娘身邊,悄然將油紙傘舉在柳娘頭頂。
柳娘哭的十分傷心,并沒有顧及到自己頭頂多了一柄油紙傘。
從遠處看,一個青袍書生將一柄血紅油紙傘打在一個少女的頭頂,詭異卻又帶著一絲溫馨。
這一幕,全都被站在不遠處的小和尚收入眼中。
小和尚看著橋邊的景象,目露慈悲之色,雙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