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空洞的石室中,三十月道人和眾弟子坐在蒲團(tuán)上。
晶瑩剔透的靈君坐在方桌上,明晃晃的大眼睛盯著搖來搖去的小腳丫。
“師父以為小師弟能否順利通過鑒別嗎?”大嵇打破沉默,古板的臉上跳躍著淡淡的掛慮。
“你問他。”三十月用下巴指了指若有所思的靈君。
“靈君?”
“嗯?何事?”靈君從思緒中掙脫出來,茫然地看向大嵇。
“師父讓我問你小師弟能否順利通過鑒別?”
“喔,這件事啊……”靈君摸著光禿禿的后腦勺,沒有馬上回答?!斑@個嘛,我也拿不準(zhǔn)?!?p> “拿不準(zhǔn)?”三十月挑起眉毛,瞪視靈君?!澳隳貌粶?zhǔn)為何讓他下山?萬一他不能通過鑒別,豈不是被監(jiān)妖鏡當(dāng)場擊殺?”
“嘿,”靈君冷笑一聲,戲謔地看向三十月道人。“你是擔(dān)心徒弟丟掉性命,還是害怕他泄露爾等的圖謀,壞了你們的計劃?”
“你……”三十月直起身子,但還未持續(xù)三個呼吸,又垮塌下去。“飽漢子焉知餓漢子饑!你能夠隨意出入大青山,游戲人間,他們呢?”
夜闌姝、力融和山謖同時噘起嘴唇,可憐巴巴地望向靈君。
“哎,我在這里待了足足三萬年才能幻化人形,你們才被困了三百年,急什么急?”靈君也噘起嘴唇,以“可憐兮兮”回應(yīng)。
“哼,就會裝可愛賣萌!你休要轉(zhuǎn)移話題,既然你拿不準(zhǔn),為何讓他下山?大嵇原本打算讓他在碧淵潭中多泡幾天,滌清肉體的妖氣后,再讓他下山。你倒好,從外面浪夠了回來,二話不說便讓他下山!”
“三十月,你這么說就沒意思了!”靈君從方桌上跳下來,走到三十月道人身前,雙手叉腰,挺起胸膛?!拔艺f讓他下山,你就讓他下山?你才是他的師父!”
“蘿卜頭,你敢做卻不敢當(dāng),妄被后輩們稱作‘靈君’!”三十月咬著一嘴壞牙,“你這般不講理,不怕后輩們嘲笑嗎?”
“不講理?嘲笑?嘻嘻,在這兩方面,我可都比不過你!”靈君嬉皮笑臉地說,隨之冷下臉來。“我警告你不準(zhǔn)再叫我‘蘿卜頭’,否則……”
“否則如何?人不大,威風(fēng)倒不小!我也警告你少跟我耍威風(fēng),老子不吃這一套!”
“哼,你打得過我嗎?”
“呸,你打得死我嗎?”
“你!”
“你!”
三十月道人和靈君寸步不讓,劍拔弩張,好像兩軍對壘,又像兩個慪氣的孩童。
“師父,靈君,可否容我插句話?”大嵇面無表情,但看起來無論他們是否允許他說話,他都要說。
“你說(你說)!”三十月和靈君默契十足地對視一眼?!昂撸ㄅ蓿 ?p> “靈君,我同師父一樣,也十分好奇你為何在拿不準(zhǔn)的情況下讓小師弟下山?當(dāng)然,靈君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高深莫測,這么做必然有這么做的理由。我等愚昧,祈望靈君能告訴理由。”
目的相同的話在不同的人口中卻有不同的味道。
靈君乜斜著三十月,譏諷道:“看看小嵇,再看看你,白活這么大年紀(jì)!”
“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三十月道人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眼見師父和靈君又要唇槍舌戰(zhàn),大嵇不得不打斷他們?!罢堨`君告訴我原因,說不定還來得及彌補(bǔ)?!?p> “彌補(bǔ)?彌補(bǔ)什么?你想離開大青山,把他追回來?”靈君原地消失,站在大嵇面前?!澳悴灰??!”他的嗓子好像塞進(jìn)什么東西,發(fā)出的聲音在發(fā)抖。
“只要師父在,我便死不了?!贝箫沉艘谎廴?,淡淡地說。
“是……但……是,我是說你耗費(fèi)無盡的歲月才有了一身修為,愿意為一個沒多大關(guān)系的小妖而放棄?”
靈君突然停止踱步,盯著大嵇的眼睛。“已經(jīng)有四個小妖或死在碧淵潭之中,或死于翊龍之口,你也沒有為誰流露出丁點憐憫,為何這般看重他?”
“靈君何必明知故問?”
“因為他的魂魄?這事兒委實有些古怪,但也不至于讓你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救他吧?!?p> “三百年來,我們一直在等一個機(jī)會,不是為了證明我們有多么了不起,而是為了重獲自由,重獲自由呼吸的權(quán)利?!?p> “為此,我們不停地嘗試,甚至已到喪心病狂的地步,害死四個同族。如今,天可憐見,降下一個與外面的人類無異的魂魄到第五任小師弟的身上。試問,我怎么可能繼續(xù)無動于衷?”
大嵇頓住了,平靜的眸子突然迸射出耀眼的光華。
“我大膽問靈君一句,這么些年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我們是靈,不是妖!”
他端坐著沒動,修長的身體卻好像極速拔高,膨脹,填滿整個山洞?;椟S的油燈搖曳,暗淡下去。
“啊——嗚——”
連綿不絕的低沉吼聲回蕩在群山之間,仿佛在響應(yīng)大嵇,又像為他助威。
夜闌姝、力融和山謖的眼中激蕩著亢奮,身體繃得緊緊的,有如搭在硬弓上的箭矢。
靈君臉紅了,然后沖大嵇鞠了一躬,又轉(zhuǎn)身沖三十月道人鞠了一躬。
“小嵇責(zé)備的是,我可以隨意出入大青山,游戲人間,只要不亂用靈力就無須擔(dān)心被監(jiān)天者發(fā)現(xiàn)。時間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出身了?!?p> 靈君不無憂傷地嘆了口氣。
“實際上,他被監(jiān)妖鏡識別的可能性不大?!彼缓靡馑嫉赝低得榱艘谎廴潞痛箫拔抑皇请S便說說,但三十月的口氣令我難以忍受,于是我便……”
“你便同我吵架爭執(zhí)!蘿卜頭,你什么時候能變得成熟?”三十月氣呼呼地說,看了看豆丁似的靈君,無奈地吐出一口氣。
“‘可能性不大’終究不是萬無一失。我還是堅持下山追小師弟,讓他在碧淵潭里多泡幾天?!?p> 大嵇站了起來。靈君擋在他的身前。
“且慢!我現(xiàn)在認(rèn)為他被監(jiān)妖鏡擊殺的可能只有一丟丟?!?p> “‘一丟丟’是多大?”大嵇打破砂鍋問到底。
“好像……就像……”靈君環(huán)顧左右,嗖的一下跑到山謖面前,拔下一根頭發(fā)。“這么大!我是說用這根頭發(fā)和山謖所有的頭發(fā)比?!?p> 可能性已經(jīng)微乎其微,近乎于零,但大嵇還是搖了搖頭。
“不能確定小師弟百分百安全,我就必須把他帶回來?!?p> “你為什么這等死腦筋?”靈君急了,蹦到大嵇前面?!澳銜]命的,你會死的,你的努力將付之東流……罷了,罷了,我替你去總可以吧?”
“多謝靈君!”
靈君在大嵇的眼中看到笑意,奸計得逞后的壞笑?!靶★?,你……等我回來跟你算賬!”話音剛落,他已出現(xiàn)在石洞外的空地上。
“靈君別走,我還有一個請求……”
“有屁放,有話說!”
“今后不要再叫我‘小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