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線攀升了大概三百米后,大嵇裹挾著滕云,以四十五度角斜線下墜。
下墜,或許不太恰當,因為滕云并沒有察覺到加速度的存在。
前世,他坐過飛機,玩過過山車,十分清楚重力和加速度的威能。
此刻,風猛烈地親吻他的臉頰,鼓噪他的耳膜,他卻覺得和行走在陸地上沒有兩樣,四平八穩(wěn)。
除了擔憂和恐懼,令他頭暈目眩的擔憂,令他大腿根兒發(fā)緊的恐懼。
“我什么時候可以像你一樣,自由自在地飛翔?”轉(zhuǎn)移注意力可以緩解憂慮,滕云沒話找話。
“你此刻不是在飛嗎?”
大嵇一句話便將滕云噎住,他耷拉下眼皮,小心翼翼地看向腳下——他很好奇自己是如何“飛”的。
“原來那些爽文說的全都是真的!”他倒吸一口涼氣,對這個異世界越發(fā)好奇。“可這完全不符合牛頓力學原理啊,科學家們不是說那是放眼整個宇宙都皆準的真理嗎?”
“難不成他們錯了,還是說……他們只是井底之蛙,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片天?”
他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沒有留意身邊的霧氣越來越少,風越來越輕柔。
“我們馬上就要到山腳下了,你做好準備,小師弟。”
大嵇猛不丁地開口,讓滕云回過神來?!笆?,大師兄。”他根本沒聽清大嵇說什么,機械地應道。
話音剛落,一股大得出奇的阻力爬上他的身體,推擠著他。他向后仰倒,條件反射地去抓大嵇,卻抓了個空。
接著,他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哎呦……哎呦……”他渾身都快散架了,五臟六腑錯位,腦袋里好像鉆進一萬只蜜蜂,嗡嗡作響。
“為何不聽我的話?”大嵇輕飄飄地降落在地上,居高臨下地望著痛苦呻吟的小師弟。
冷漠的聲音戰(zhàn)勝肉體的疼痛,滕云一骨碌爬起來,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按髱熜郑抑厘e了。”
“哪里錯了?”
“我……”滕云氣結(jié)詞窮,支支吾吾地說不話來。
“你有幾分小聰明,有幾分小悟性,所以師父、靈君和我才決定讓你下山游歷。此去一別,前途漫漫,我們幾個皆不在你身邊,不能護你周全,僅僅依靠小聰明是不能平安無事的?!?p> “我希望無論何時你都能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應對每一個人,察言觀色,想盡一切辦法抱住性命。師父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惝斁o守這句箴言,時時誦念,方有可能活下來。”
大嵇難得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卻聽得滕云后背直竄冷汗,汗毛倒立。他迫不及待地離開同門,下山闖蕩,幻想憑借俊美的容顏登上人生巔峰。沒想到,竟然是在拿生命冒險!
早知如此,他寧愿留在大青山,小心翼翼地與師兄、師姐周旋。
他想反悔,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這是我們幾個給你準備的禮物,你收下。”
滕云根本沒看清大嵇的動作,手里已多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裹。
“里面有一百文銅錢,五兩碎銀子,二兩黃金,一本《玄明清心經(jīng)》,一張地圖,三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紙帛書,關于你的身世。我希望你每日早晚堅持誦讀《玄明清心經(jīng)》,當然了,讀不讀完全取決于你。”
“你有什么想問的嗎?”
滕云有一千個,一萬個問題要問,但他的雙唇剛開啟一道狹小的隙縫就被大嵇合上了。
“好,很好,我就喜歡你這股聰明勁兒?,F(xiàn)在,我送你下山。”
“下山?”滕云看向大嵇,不相信他會開玩笑。“大師兄,我們不是已經(jīng)下山了嗎?”
大嵇將右手背到身后,左手放在胸腹之間,揚起下巴,瞇起丹鳳眼,仰望云霧繚繞的大青山?!按松椒潜松剑耸且蛔床坏降纳?。你不需多問,將來就知道了?!?p> “是,大師兄?!彪埔詾榇箫丛谧约好媲把b深奧,要么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隱秘瞞著自己。
“這次準備好了嗎?”大嵇盯著滕云的眼睛,好像要看進他的心里。
“準備好了……還是沒準備好?”滕云被大師兄看得發(fā)毛,不知如何作答。
“抓住我的手,跟緊我?!?p> “是,大師兄?!彪茖^肩頭,握住大嵇的右手?;秀遍g,他仿佛看到一個嬌羞的女子靦腆地抓著情郎的手,任由他拉著自己奔向幸福的遠方。“咦—,真惡心!”他嫌惡地咧了咧嘴,覺得心里暖暖的。
向前跨了一步,那股粘滯有如實質(zhì)的阻力再次出現(xiàn)。
滕云明白大師兄讓他準備什么了。為了博得大師兄的歡心——他說不定一高興又掏出什么寶貝,他上半身前傾,低著腦袋,雙腿發(fā)力,活像一只立起來的死蝦。
事與愿違,或者說弄巧成拙,他不能前進半步。
“不要試著抗拒,放松身體,用心去體悟?!?p> “是,大師兄?!彪朴袉柋卮?,大多數(shù)時候像個設定好專用詞匯的呆萌人工智能客服。
他卸去全身的力氣,屏息斂氣,敞開胸懷,擁抱不可知的神秘而詭譎的力量。
匪夷所思的事情發(fā)生了。
他感覺那股凝滯的力量消散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來沒出現(xiàn)過似的,又好像融入空氣之中。
“相似相溶?”他忍不住用前世那點可憐的科學理論理解眼下的詭異現(xiàn)象。
“師父曰‘孺子可教也’,靈君獨具慧眼,沒有看錯你。”大嵇乜斜著滕云,嘴角浮現(xiàn)淺淺的微笑。
滕云好像聽到類似水滴輕輕地落在水面上的聲音,但不是很確定。
然后,他看見一條蜿蜒曲折的大道,一眼望不到頭,消失在目力所能及的地平線上。道路兩旁是野草叢生的荒野,幾棵半死不活的老樹倔強地佇立著,有如誓死守衛(wèi)荒涼邊疆的老兵。
荒野漸漸走高,出現(xiàn)高低起伏的亂石崗和小丘,好像年代久遠的墳墓。
破敗,蕭瑟,滕云突然想吟詩一首,抒發(fā)胸中的感慨。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p> 一個字——絕了!
剽竊前人的杰作沒能喚起滕云的羞恥心,反而令他興致盎然,意氣風發(fā),瞇起眼睛,搖頭晃腦。
驀然間,他睜開眼睛,瞳孔急遽擴張,臉色刷的一下變成死灰色。
“你還好嗎,小師弟?”大嵇干巴巴地問,純屬客套。
這次,滕云沒有乖順地回答大師兄的問題。他咽下一口唾沫,眼珠子一微米一微米地轉(zhuǎn)到眼角,腦袋僵硬地向后旋轉(zhuǎn)。
“大……大青山呢?它怎么……怎么不見了……”
“你在找什么,小師弟?”
“大師兄,大青山去……在哪里?”滕云拼命回憶,確認大嵇將包裹交到他的手中時,大青山就在他的身后。
大嵇伸出修長的手指,戳了戳滕云的胸口。
“他在這里,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