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百花時,風景宜輕薄。無人不沽酒,何處不聞樂。
這一首《百花行》說盡長安的繁華盛世。而今南蒙京都城之繁盛已不遜于當年的盛世長安了。南蒙經(jīng)略京都城數(shù)十年,京都城也太平了十年有余,有了太平那四面八方的人便也湊了過來,越來越多的人讓這京都城很快便成了繁華富饒之地。這街頭巷尾到了集市之時,唱戲耍猴的,賣藝耍棍的,算命說書的,擺攤坐堂的,挑夫走卒,僧侶乞丐和富賈商販……三教九流一應而全。
承天門,崇華街。街長不足三里,街寬不過二十步,卻是南蒙京都城內(nèi)最有錢的一條街。
問天茶樓便是這街上最耀眼的明珠。茶是最好最新鮮的,酒是最純最甘洌的,廚子也是最好的,當然還有最軟最媚的女人。出入此處的人即有京都城中有頭有臉的顯赫人物,也有販夫走卒的平頭百姓,再加上來來往往的四海賓客,這問天茶樓也成了京都城中龍蛇混雜藏污納垢的地方。
尤不尋常的是,通宵達旦從不閉門。京都城的人都知道,這問天茶樓自開門迎客的那日起,近五年來,它門前那兩扇血紅的朱漆大門便從未關過。
只是今日,行過的路人卻萬般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兩扇五年未曾關過的朱漆大門竟然是緊緊的閉上了!
布袋佬是問天茶樓的老伙計了,算下來快到第五個年頭了。人們不知道這布袋佬從哪里來的,只聽得他自己說,前些年在疆場上死里偷生后他做了逃兵躲來了京都城,有幸在這問天茶樓落了腳。如今的問天樓除了那個比肥豬還胖的老板和那個瘦得象根筷子的賬房先生,就數(shù)他時間最久了。
這些年來,在這個銷金窩里布袋佬看過了太多的有人哭有人笑,看過了無數(shù)的潮起潮落,算是看盡了百態(tài)人生。就是從未見過有人在問天茶樓里撒歡鬧事到如今日這般!
他清楚的記得,那客人是晌午時分進來的。響午時分通常不是問天茶樓客人最多的時候。那客人進來時便風塵仆仆很是疲憊的樣子還帶著一身濃濃的酒氣。這個客人的穿衣打扮著實普通,布袋佬一看就知這客人是個沒錢的主,按說這樣的人不敢進問天樓,就是進了,也是怯怯的模樣。布袋佬從不會把這類的人當成客人,自然也從不會迎上去,當然他也不會去攔著。布袋佬這些年練就的最大本事就是察言觀色和避害趨利。所以他躲著。只是讓他奇怪的是,別的知客小二竟也沒有攔著這位客人。
那客人酒量驚人,帶著一身的酒氣進到二樓先是一壇子江南的女兒紅,那下酒的豬頭肉和小咸菜還沒上齊,那一壇子女兒紅便就見底了。布袋佬分明看到那客人仰著脖子青筋崩裂的樣子和他當年在戰(zhàn)場上與兄弟們在月空下對酒豪飲的模樣幾無分別。那是真正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痛飲。
那客人二壇酒喝完后不過半柱香,也不見他與人說,只是一個人獨飲,喝完后便就趴在了桌面上睡著了。布袋佬聽到那響起的呼聲竟也象是熟悉。那睡下去就不管不顧的呼嚕聲好久不曾聽到了。
布袋佬平時并不喜歡在前院呆著,他更愿意去的是后院,那里有“添衣閣”和“聚龍灣”。“添衣閣”可不是賣衣料的,而是男人最喜歡的地方,是京都城最大的妓院。“聚龍灣”當然也不是澡堂子,但也是男人喜歡去的地方,只是有的女人也會時常去,只因那是京都城最好賭場。那才是問天茶樓最引人入勝的地方,也是布袋佬賺賞錢最多的地方。只是不到夜間,那里的客人并不多。所以,他就有空余時間暗暗的多了些留意。等到他幾次從后院再回到前院時,那客人不見了,問過前院的細皮才知道,那客人醒來之后給結了賬去了后院。細皮說,那客人結賬時,給出的可是實打實的一大綻的銀子。不過細皮還說,就算那樣,那客人照舊還是窮光蛋,只是變賣了家產(chǎn)只求在這逍遙一晚的失意之人。
布袋佬聽得好象還真是這么一回事!
他之后再去后院時,專意的留了心,但并沒在賭場里見著那人,“添衣閣”那邊更是寥寥數(shù)人,那些姑娘們都還沒化好妝呢!
布袋佬也沒專程去尋,自顧自的去忙他的事兒了。就這么前院后院的來來去去便就到了夜間。到晚飯時間,那客人又出現(xiàn)了。那雙眼仍舊迷糊著的,頭發(fā)好象更加的亂了,胡子渣好象又比午間更濃密了些。又是二壇酒和二碟小菜,只是女兒紅換成了花雕。菜也換了。
布袋佬說,這回我是專程上去了。端著那客人點好的回鍋肉送了過去。那客人也沒抬眼看我,只低著頭邊喝著酒,邊問我,你們這哪個姑娘最來勁。我心頭笑了,心想,終于是捱到時間便就等不及了。嘴上回話說,要看客官喜好哪一口的,若是讓我選,必定是咱們樓里的頭三位,只是這三位怕是您消遣不起的。那客人哈哈一聲笑著,也不惱,拍出一綻銀子給了我說,那就要頭牌那三位,你去給我講。我手把著那綻銀子份量還算足,問那客人說,要給您安排哪位呢?那客人一拍桌子說,全部,三個都要!我說,您可不是開玩笑吧。那客人有些生氣,帶著一陣酒意說,開哪門子玩笑,要的就是三個,全部都要。你娘的!我自然是呆了,也還是嘻笑著說,那行,我給您張羅張羅。只是這樣的話,您得要先給錢,足銀五百兩。我篤定的曉得,那客人即是有這個錢,也舍不得。果然那客人聽到這個價碼眼珠兒都瞪圓了,嘴里夾槍帶棒的罵著。罵了幾句竟又睡了下去。才沒睡多久又醒了,哈拉子流一桌的,找我過來又問,你們的馬老板今兒夜間幾時會來。我照直說,我哪里會知道,我這一跑腿的。那客人又問我,頭牌那三位都叫啥名。我告訴他,叫楚楚,媚娘和若晨。那客人說一聲好,便就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就向后院的“添衣閣”徑直去了。這一路走,還一路叫喊著三位姑娘的名字。我看他那模樣象是要出事兒的樣子了,就沒再跟碰上。到了里邊果然就出事了。但究竟怎么會成現(xiàn)在這樣,我就不知道了。
布袋佬面前坐著一位一臉橫肉,一雙泡魚眼和一只懷胎十月的大肚腩的矮胖子。這矮胖子便是問天茶樓的東家馬善仁,大家都稱為馬大善人,也是這京都城里的頭面人物,跺跺腳都要讓黑白兩道震三震的人物。布袋佬極少有機會在東家馬善仁面前一下子說這么多的話,好在場面上也混得慣了,倒不見哆嗦緊張。只是布袋佬著實沒想到,那位邋遢落拓的客人,竟惹出了這么大的麻煩。此刻他面前這位矮胖子,他的馬老板臉都成豬肝色了,這已是震怒到了極致。反正那副樣子,這些年來他從沒見到過。
此時,布袋佬不由的為那位客人頗有些擔憂了,雖然問天茶樓里那十幾位看家護院的家丁自進了那“添衣閣”之后便再沒出來過。布袋佬為自己居然起了這樣念頭而嚇了一跳。
此時的“添衣閣”里安靜得象是山間野外了,只是里面依舊燈火通明。這么多年來,“添衣閣”的晚上還從沒這般安靜過。
馬善仁腦門上的汗越來越多,自從“福壽雙英”進去便不見動靜,如同被蒸發(fā)之后,他知道,這次遇上了硬茬子。問天茶樓本就是個是非之地,這么多年鬧事的人層出不窮,但需要“福壽雙英”出手的人極少,而這一回,“福壽雙英”進去之后如石沉大海,只聽到了一絲絲的響動。
他只好等!只好閉門謝客,等增援!
這么多年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他已經(jīng)不想再動刀動槍了,這沒有把握的,他更是不會去動。能解決這種事的,大有人在。
馬善仁不曾想到的是,這大門一關,卻是一整夜。俟到第二日,仍不得開。于是,整個京都城便就傳開了。
這已經(jīng)是問天茶樓開業(yè)六年來最大的危機與恥辱!
布袋佬顯然也沒想到,前后三批的人馬只見進去不見出來,這一來一去的,便就到了第二日。好在,再來的人沒有象前面那樣,猛猛的進去卻不見出來了。這次來的,只有一個人!馬善仁苦等的增援只有一個人!且竟然是問天茶樓的賬房先生!那個瘦得象根筷子一樣的,風一吹都要倒的賬房先生。
布袋佬平時只叫他老先生,從不知也沒想過要知道這賬房先生的名字。
布袋佬滿是驚疑的又把前面的那些話再說了一回。他一說完,馬善仁算是客氣的對賬房先生說道:“知道你向來貪睡,便就等到了現(xiàn)在才差人去叫你。昨夜你走之后到現(xiàn)在,便一直如此了?!?p> 賬房先生哼了一聲,嘴里一點都不客氣的說道:“馬老板啊馬老板,您都不進去看看,巴巴著就等我來。就我這身子骨,您這腦子里進水了吧!”
馬善仁訕訕的笑道:“那不是要請你來壓個陣嘛。聽布袋佬這么一說,生面孔是肯定了,當年肯定也是戰(zhàn)過殺場的人。你覺得此人是要圖個啥?”
賬房先生擺了擺手,對布袋佬和另外幾個小廝說道:“你們都先出去吧,此事不得對外傳去?!贝轿輧?nèi)只剩下他二人時,他指了指馬善仁說道:“老哥啊老哥,這幾年的舒服日子看來是把你給過傻了??!”說著,給馬善仁滿上一杯茶,推了過去,說道:“近幾日,京都城里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可知曉?”
馬善仁搖搖頭說不知道。
“你啊,天天泡在這女人堆里,遲早要廢掉了,”賬房先生擺擺頭說道:“三四日之前,西門大街上的百旺酒樓不僅被人吃了個霸王餐,幾個伙計都被揍得不輕,當天被攪得被迫歇業(yè)。同樣是當天,祿心茶行被搶了,強行搶去了今年清明之后全部的新茶。還是當天夜間,國恩寺的老虎洞被人捅了個大窟窿,剛剛到的那十七名女子全部被放了。前二日,二家典當行被抄,歌舫被燒。昨日,也是晌午之后,承天門通運商行被砸,硬生生被砸,那少東家胳膊都擰折了。這些個事,你難道一點不知道嗎?”賬房先生敲著桌子厲聲問道,又自氣惱的,指著馬善仁說道:“你就天天窩在那春紅的跨下算了,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馬善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驚道:“就這么幾日,竟發(fā)出了這么大的事端了?卻不知是何人所為,又是所為何事?”
“同是昨日晌午到現(xiàn)在,咱們的問天茶樓夜晚時被逼到閉門謝客,現(xiàn)在已是全城皆知,如今這大門之外看戲的人圍了一層又一層。那你可知否,這幾天下來所發(fā)出的事端,當是一人所為。那一日大業(yè)盟的“獨狼”孫大有和“獅王”余爭二人合力在此人手下沒走過二十招。之后喚來“刀劍雙絕”吳雙英,竟也是慘敗于在此人手下。“福壽雙英”連聲音都不曾發(fā)出來自然也不奇怪!此人身手非同一般,必是成名高手。湊巧的是咱們的一眾兄弟們都往北陽去了,一時間不會有其他的幫手。這事,眼下只能咱哥倆自個想辦法了!”
馬善仁嚅嚅著嘴,終究是沒說出話來。畢竟這短短幾日發(fā)生的這么些事情他居然全不知曉,這樣的過錯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也是他擔不起的。他現(xiàn)在清楚,此事若沒有處理妥當,這幾年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他只好眼巴巴的望著眼前這位與他一同共甘共苦二十余年的賬房先生。
“此人近幾日所行之事,即有大業(yè)盟亦有我們也有其他,并非只為我們而來。若確真如此,倒就好辦一些。另外,此人做下的這些事其實都不過是砸搶一番,留有余地適可而止。你覺得他想要的是什么?錢財自然是一方面,揚名立萬當是其一!”賬房先生一一剖析,到這又問馬善仁,道,“一個外鄉(xiāng)人,遠遠的來這個名利場,不惜開罪大業(yè)盟和我們,這樣的揚名立萬,你說,他圖的會是什么?”
“揚名立萬,錢財與名聲。若止如此,那就好辦!”聽到賬房先生的這番剖析后馬善仁似乎松了一口氣。
“且不管他究竟有何意圖,此人要么是膽識超凡,要么是有勇無謀的莽漢,只能先穩(wěn)住了再說吧。眼下這事,讓旁的人再去,也說不了話,還是你我一同去吧!”賬房先生站了起來,對馬善仁招呼著,說道。
馬善仁點點頭,挪動著他那肥胖的身軀,二人齊身往“添衣閣”走去。
當布袋佬重又打開問天茶樓那兩扇朱漆大門時已是將至晌午之時。那太陽濃烈的照著,地面一股熱氣反沖上來,那熱勁兒也更足了。只是再勁道的熱也驅不散門口一層又一層想看熱鬧的閑人。那群閑人見那大門徐徐打開,卻不見有異常。不一會只見著三人一齊笑呤吟的走了出來。
那一胖一瘦分立左右的,眾閑人都知是問天茶樓的馬老板和賬房先生,中間那位個頭挺撥,面容清癯胡子拉渣卻雙目烔烔神采奕奕。眾閑人都猜想到,應當便是這幾日紅遍京都城的那位外鄉(xiāng)客。只是見這三人說笑間的神情卻象是多年不見的好友。沒有了熱鬧可看,這一下眾閑人不免大失所望,又是奇怪又是驚訝的,不一會便也紛紛的散開了。
布袋佬不知道馬老板是如何把那大麻煩給圧住的,只是從這一天開始,那客人便就在這問天茶樓里住下了,嚴格說是住在了“添衣閣”。象大爺一般的住在了“添衣閣”。不單是每日的大魚大肉,還每日都有姑娘作陪。這夜夜笙歌,酒池肉林的日子,這讓布袋佬很是艷羨。
自從那客人住進來之后,以往隔三岔五才能看得到人影兒的馬老板便勤快多了,每天晌午不到就來,直到亥時方才回府。
這問天茶樓有三重院子,第一重是二層的酒樓茶肆,供日常品茶、飲酒聽戲的地兒,往里去的后院那幢足有四層高的富麗堂皇的樓,便是男人們最愛最想的地方——“添衣閣”。再往里最后的那一進院子,便是“聚龍灣”。馬善仁把臥房放在了“添衣閣”的頂樓。那里是問天茶樓地勢最高處,站在那頂樓,不止是問天茶樓盡收眼底,整條崇華街也就一覽無遺。馬善仁喜歡這樣,有一種登高臨下盡在掌控的味道。
這一日太陽剛出頭,布袋佬便垂著雙手恭恭敬敬的立了在馬善仁的臥房,布袋佬在這里五年時間來這里的次數(shù)屆指可數(shù)。能在這里被召見就是一種榮幸。
那臥房盡是布袋佬沒見過的奢靡。他只認得那官窯燒制的青釉瓷器、仿周的青銅大鼎,小件的香爐。還有那最顯眼的,那把金燦燦的金絲楠木所制的太師椅。馬善仁肥胖的身子整個剛剛好嵌在那張?zhí)珟熞沃?,旁邊還有二人,一個是賬房先生,還一個是比“添衣閣”三大頭牌還明艷動人的女子!
小悠老爹
轉眼間到十三章,就快10萬字了。告訴自己,十萬字時當要休息兩天。到時停更兩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