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當死戰(zhàn)
趙鐸死了?
侯希逸聽到前方士卒傳回來的話,只覺得眼前發(fā)黑,原本追得又兇又急的唐軍士卒出現(xiàn)了明顯的停滯。
阿史那承慶趁機拍馬到了一塊高石上,他的親兵擎著戰(zhàn)旗跟在他身邊。他就像是突厥人的定海神針,隨著汗王出現(xiàn),那些胡騎飛出去的魂魄也逐漸歸位,被同羅兵梅錄驅(qū)逐著重新聚到一起,勉強穩(wěn)住了陣腳。
而唐軍這邊也響起了鉦聲,甭管聽沒聽到突厥人閑話的唐軍都停下了腳步,從校尉開始,一層一層向下收攏戰(zhàn)兵,將散亂的陣型重新整理起來。
他們一路追殺,是因為胡騎嚇破了膽子。如今阿史那承慶重新將人聚攏起來,一旦交戰(zhàn),反倒是唐軍要吃虧。
侯希逸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判斷阿史那承慶是在說謊,若他真殺了趙鐸,此時就該把人頭拿出來,方才能一口氣擊潰唐軍士氣。既然沒有,那便是口說無憑,即使是真的也必須得是假的!他罵的是陽惠元和胡刺,五千多人加一千九百把弩機,竟然打不過三千用完了投矛的同羅兵。
看阿史那承慶這生龍活虎的樣子,這仗若是不能速勝,若是等他緩過勁來,唐軍全是步卒,如何討得了好?
”懷玉,你從側(cè)面繞去尋陽軍使。老夫現(xiàn)與阿史那承慶對峙,需要他們從背面沖擊敵陣。讓趙鐸那小子親自率兵!此戰(zhàn)若敗,近萬名平盧兒郎,便再也回不去故鄉(xiāng)了!”
李懷玉點點頭,縱馬而去。
侯希逸讓手下的士卒以隊為單位,面朝外,背朝里,如花瓣般相互靠攏,后面趕來的士卒一層一層圍在花瓣之外,逐漸形成一個不太規(guī)則的王八形狀,**對著前方,中間厚實如同龜殼。
他本來是想排吳起的曲陣,但此陣練習得少,平盧軍將校尚還好說,盧龍軍將校屁事不懂,侯希逸也來不及一個點一個點的親自指揮,你碰我我,我碰他。雖說不倫不類,但好歹是聚在了一起。
阿史那承慶高居石上,冷眼看著唐軍變陣,心中判斷前方帶兵之人是個老將。
“大汗,可要進攻?”
“不!”阿史那承慶扭頭將刀尖指向唐軍營寨方向,“令各部梅錄,帶兵向前徐行,不要走得亂了!”
阿史那承慶知道自己已經(jīng)敗了。
即便他能沖破前面的步卒陣或者拿下老哈河邊的唐軍營寨,甚至殺光阻擋在他面前的所有唐軍,他也沒有本錢再征服草原各部,更不可能在明年春天向西征伐,奪回突厥舊地。
不過唐軍皆是步卒,若自己要走,他們又能耐何?
不在走之前給他們點教訓,便咽不下那口氣去!
“讓會漢話的士卒走在前面!唐軍尚不知道他們的節(jié)度使趙鐸已死在攝舍提啜的刀下,叫兒郎們說與他們聽!”
阿史那承慶又喚來鼠尼舒:“本汗麾下將士戰(zhàn)了數(shù)陣,已經(jīng)疲憊。分與你的五百同羅兵尚且有氣力,先鋒便由你來做。唐軍營中只剩千余名疲敝之士,只要你能沖破營壘,本汗便不跟你計較丟了大營之過!”
鼠尼舒咬咬牙:“鼠尼舒愿為汗王沖鋒!”
他當然不想當什么先鋒,但不當能怎么辦呢?他總不能當面跟阿史那承慶對著干吧,要是惹惱了他,怕是連密云也回不去了。好在還有五百同羅兵,那是精銳中的精銳,也是阿史那承慶的命根子,就算他想要讓自己去送死,也定然舍不得讓同羅兵去送死。
只有千余人的話,他鼠尼舒未必不能建功!
“兒郎們,隨本啜殺進唐軍大營!”
陽惠元站在大營門口,心里一片冰涼,他聽見突厥人再用蹩腳的漢話大喊,聲音嘈雜,不能聽得很清楚,但“趙鐸”二字卻容易分辨。
在見識了同羅兵的戰(zhàn)力之后,他更加擔心趙鐸的安全。
“陽將軍,突厥狗又沖上來了,咱們士卒不多,要不便舍了這大營,與他們痛痛快快打上一場便是!”胡刺拎著彎刀走了出來。
話音剛落,李懷玉拍馬從河邊疾馳而來:“陽軍使,吾乃都護麾下郎將李懷玉!都護有令,爾等速擊突厥賊人背部……”
他話只說到一半,便看到了突厥人陳兵的方向,竟然正對著營寨這頭。
“懷玉老弟,我等恐怕不能替都護掠陣了?!标柣菰獞K笑這站起來,他拔出腰間橫刀,“弟兄們,平盧人沒有孬種!無論是平盧軍還是盧龍軍的弟兄,都莫要畏懼!此戰(zhàn)終了,節(jié)度使自會帶我等回家!此番出擊,當死戰(zhàn)——”
疲憊的聯(lián)軍騎兵再一次沖出了營寨。
李懷玉下意識的抽出了馬腹邊的馬槊,他差點就跟著弟兄們一起沖了出去。
好男兒就該在沙場上拼個高下,即便是死了,那也是男人的死法!
但他現(xiàn)在還得趕緊回去告訴侯希逸這邊的軍情,要是那邊的幾千人也是騎兵該多好啊!自己一定帶頭沖鋒,與這邊的弟兄相互呼應。
李懷玉扭頭就走。
“阿史那承慶要跑!”
侯希逸想都沒想便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可惜步卒只有兩條腿,還跑了近三十里路,即便知道阿史那承慶要跑,他也沒辦法。
”變?yōu)榉疥嚕偎偾斑M!”
侯希逸迅速下達指令,但其實心里放棄了大半。陽惠元他們沒能擊潰同羅兵,自己的損失肯定也不小,現(xiàn)在突厥人想要跑,他們更不可能擋得住。
可惜實力如此,他們都盡了最大努力,運氣也不錯,卻還是沒法將阿史那承慶圍死在此處,若是讓他帶著這些殘兵逃回密云。不出半年,這些殘兵就會變成比現(xiàn)在更難對付的精兵,見過大陣仗活下來的士卒和沒見過的,判若云泥。
陽惠元也很無奈,他身邊的聯(lián)軍士卒一個接一個倒下。戰(zhàn)到此時,渤海人也好,新羅人也好,大家都只知道身邊人乃是袍澤,對面人是敵人。
他那桿軍匠花了兩年功夫才打造出的軟木桿馬槊在捅倒一名番將時斷成了兩截,手中橫刀也有些鈍了,砍起人來不如之前爽利。
阿史那承慶看著鼠尼舒與唐軍交手在一起,又令前陣的騎兵也沖了上去。這種時候也用不著打什么章法,拼的就是誰能扛到最后。
唐軍人不多,他有信心能在殺光他們之后,從容離開。
侯希逸已經(jīng)能夠看到交戰(zhàn)的雙方,聯(lián)軍明顯是陷入了囧境,但他沒辦法讓士卒們走得更快,甚至他還要縱馬走到隊伍的前面,將憤怒的士卒們攔住,不允許他們因為想要救護袍澤而亂了陣型。
阿史那承慶是頭狼,即使是一頭受了傷的狼,反咬一口也讓人難以承受。
阿史那承慶收回目光,仰頭大笑:“兒郎們,不要著急,唐人都是懦夫,他們不敢攻上前來,你們將刀子掄圓了,細細的將唐人的腦袋砍下來,讓他們到了地下也記得咱們突厥人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