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意
“奉平盧節(jié)度使之命來追一支突厥騎兵。你說說,咱們都是步卒,哪能追得上了,再尋上幾日,要是再找不到,就準(zhǔn)備回去復(fù)命了?!壁w鐸笑了笑,“若是速魯麻汗有什么線索,還請告知我們啊。”
他不知道這會兒的奚人有沒有像歷史上那么反戈一擊,但從速魯麻的態(tài)度來看,即便還沒動手,也已經(jīng)有了端倪。他若提出過分的要求,或是顯得對奚人不太信任,說不定會直接逼得他們率先動手。
果然,速魯麻松了口氣:“我會叫兒郎們留意的。”
不是天可汗派來借兵的就好。
但他剛說完,便看見趙鐸那張臉又苦了起來:“速魯麻汗如此重情義,輕財物,真乃大丈夫耶!但那些東西都帶來了,我也不能再帶回去。您不需要,那我們可否用這些東西與您的族人來交換多余的羊和馬匹呢?”
速魯麻一口酒嗆進了氣管,發(fā)出一陣猛咳。
送不出去就要用賣的了嗎?
顏從遷和盧易等人也面面相覷,看不懂趙鐸的操作,這送給人家,人家都不要,還想要賣給人家,那不是更加自討沒趣嗎?
但令他們奇怪的是,剛才拒絕得很干脆的速魯麻卻沒有馬上做出決定,而是跟旁邊的長老低聲私語起來。
中原打仗,對于草原來說也不是好事。
單就商隊便比去年減少了七成,而且貨物的質(zhì)量明顯變差,價錢還高了一倍有余,速魯麻還可以靠吃往年的存糧過活,底下的牧民可沒這個本事。太平日子過了十幾年,部落的小輩缺了茶葉,粗鹽,綢布就沒法活。
速魯麻不愿意接受趙鐸的禮物,是擔(dān)心拿人手短,若趙鐸再提出借兵的要求,他可就吐也不是,吞也不是了。
但做買賣這沒問題?。?p> 即便是奚王問起來,也管不著他跟商隊做買賣。
趙鐸總不能把牧民跟士卒做買賣的人情算在他速魯麻頭上吧。
而且,剛才拒絕了一次,速魯麻拉不下臉再拒絕第二次。
“中原趙,你有所不知,咱們草原上的買賣都是自由的,我這個俟斤也管不著,要是你的士卒嫌?xùn)|西不便帶走,阿會部的族人也有多余的牲畜,他們當(dāng)然可以自行交易?!?p> 速魯麻很快就跟長老達(dá)成了共識,哈哈笑著說道。
“哈哈哈,速魯麻果然爽快,那我便讓他們將貨物擺在烏勒部旁邊的山腳下,諸位阿會部兄弟盡可以去交換,我保證約束他們絕不進入兄弟的氈包,嚇壞諸位的牛羊。”趙鐸識趣的沒再提別的要求。
敬了速魯麻一碗酒,然后坐回去,跟周邊的奚族漢子談笑風(fēng)生,各種斗起酒來。只要他不說那些敏感的話題,速魯麻就挺喜歡這個爽朗的小伙子。
酒足飯飽,他還讓塔黑將趙鐸等人送到了緩坡底下。
等塔黑等人扭頭消失,趙鐸臉上的醉態(tài)也跟著消失了,他抹了把臉,疾步向山坡上的火堆走去,值夜的哨兵隔著老遠(yuǎn)就看見了他們,稟報給陽惠元和邢君牙,兩人也急匆匆的迎了上來。
“怎么樣,這個部落態(tài)度如何?”
“坐下說。”
趙鐸搓著手,深感草原的晚上冷得要命。
“周圍都探過了,以阿會部的氈帳為中心,周圍有八個小一些的部落,最遠(yuǎn)一個離這里要跑一個半時辰,最近的就是烏勒部。阿會本身沒什么異常,部其余那些小部落,似乎都遭了什么災(zāi),沒有看見大型牲畜,也不見壯年男子?!?p> 石榴第一個開口,他做斥候的天賦遠(yuǎn)勝于做親兵,短短幾個時辰就能將周圍的環(huán)境摸個大概,若是將來再學(xué)學(xué)畫地圖什么的,必定能成為一個十分優(yōu)秀的情報兵。
“阿會部對我們很戒備。今日酒宴,門口那兩個漢子一直握著彎刀,每隔半刻鐘就有一隊人從咱們氈包門口經(jīng)過,而且就在都尉您身邊的那兩人,身手都很強,真要打起來,我只能對付一個。”劉正臣的親兵劉武也低聲說道,語氣中還有些后怕,若是今日鬧得不愉快,他甚至沒有信心保護所有人全身而退。
趙鐸點點頭,忽然笑得有些古怪,他目光投向顏從遷:“到你了,美人計用得如何?”
顏從遷小臉一紅,不自然的死盯著火堆:“你別胡說,我扮男裝只是為了來往方便,又不是為了吸引姑娘——有兩件事我認(rèn)為很重要。長安失陷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了草原,他們知道的比我們還多?!?p>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自從離開范陽城,他們就再也沒有得到過長安那邊的消息,誰都想知道大唐的中心現(xiàn)在變成了什么樣子。
顏從遷抿著嘴唇,好一會兒才將那四個字說出來:“圣人幸蜀。”
嘩——
火堆旁齊齊地發(fā)出了驚呼聲,幾乎忘記他們剛才是在討論阿會部的話題。
“蜀地距離關(guān)中都有千里之遙,距離咱們平盧有四千里。而且遠(yuǎn)隔崇山峻嶺,圣人這是不想管咱們平盧了!”陽惠元氣得咬牙切齒,將手中的燒火棍狠狠砸在了火堆中,想想又覺得委屈,竟然背過身抹起眼淚來。
邢君牙也連連嘆息:“諸葛相公六出祁山尚不能成功,這……這怎么能往那兒跑呢?朔方軍難道沒能追上他們?”
“所以,草原各部也紛紛離心,阿會部速魯麻汗與安祿山等人有舊仇,本是最支持我們的,就是因為圣人幸蜀一事,讓他甚是失望,認(rèn)為天可汗拋棄了草原,所以才按兵不動,也不愿再幫助大唐平叛?!?p> 顏從遷看了看趙鐸,發(fā)現(xiàn)他的神情還很平靜,才接著又往下說。
“奚王阿篤孤和大首領(lǐng)阿布離在數(shù)日前率領(lǐng)奚族奧失部和處和部前往榆關(guān),打的是勤王平亂的旗號,但在這個時候出兵,平叛恐怕不是真的,想要趁亂劫掠財物和人口才是他們的本意?!?p> 陽惠元“呼”的轉(zhuǎn)身回來,瞪大了眼睛看著顏從遷,邢君牙眼中也是不可思議,盧龍城距離榆關(guān)不過百里,必然是奚人第一個劫掠的目標(biāo)。
“他們?nèi)チ硕嗌偃???p> “這個就不知道了?!鳖亸倪w皺眉搖頭,“唐蘇合思雖然是速魯麻汗的女兒,但她并不參與政事決策,知道的只有表面上的事情。那些小部落的壯男和戰(zhàn)馬便是被奚王強征到了自己的軍隊當(dāng)中?!?p> 趙鐸一邊撥弄火堆,一邊在心里計算。
阿篤孤是饒樂都督,處和部大俟斤,阿布離是奧失部的俟斤。這兩部的規(guī)模都比阿會部要打。阿會部本部有人口兩萬多,只考慮人口的話,能湊出八千到一萬名能上馬的戰(zhàn)士。
奧失部和處和部應(yīng)該更多。
而且他們還在各個小部落強行征募丁壯和戰(zhàn)馬。
“三萬人!”他報出了數(shù)字,“他們這次去榆關(guān)的人數(shù),不會少于三萬?!?p> “三萬!”陽惠元蹦起老高,“盧龍城本就無兵可守,前有燕軍十萬人,后有奚族三萬人,我們還回個屁的盧龍,回去也得是個死!”
陽惠元真的是絕望了,他都不敢再去想平盧那邊的形勢,之前就知道很艱難,但現(xiàn)在看起來這根本就是無解之局。他們手上還剩兩千人,苦心孤詣的回到平盧又能如何,不過是多添兩千條孤魂罷了。
“噓——你激動做什么,這明明是個好消息?。 壁w鐸豎起一根指頭。
陽惠元抬起頭,一副“你嚇傻了吧”的表情看著他:“君聲,安慰人也說點別的啊,這算什么好消息!”
“要是我們出薊門關(guān)便向盧龍去,極有可能會撞上他們。那時候人困馬乏,又前后都有追兵,才是死路一條?,F(xiàn)在我們繞到了他們后面,提前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管是立刻調(diào)頭離開,還是捅他們一刀再跑,這主動權(quán)都在我們自己手上。這難道還不是好消息?”
陽惠元等人一愣,竟然覺得這十分有道理。
想到當(dāng)時趙鐸說要翻燕山,過饒樂回家時,他們還多有不滿,此時不由得又開始臉紅起來。趙都尉就是趙都尉,簡直是料事如神。這腦子啊,跟諸葛相公一樣好使。
趙鐸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用兵也是如此,明天休息一日,將帶來的東西全部換成馬匹,后天一早出發(fā)。我們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榆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