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小郎
李歸仁的北平王府在盧龍城最東面，原本是漢代的建筑，面前的街道名叫仙人街，傳說當年秦皇派人出去求仙丹，就是從這條街出去的。仙人街左右皆是大戶人家的住宅，其中有些客棧酒樓，無論天下打成什么樣，這些酒樓都不會缺了生意。
平盧節(jié)度使要來替北平王送行的消息早就傳開了，各家各戶都備足了酒菜，只等著北平王一開口，便往王府里送。
也是大燕享國日短，北平王還沒待上一月便要出征，那王府里連廚子都沒來得急配齊，否則哪里輪得到他們這些做買賣的。
呂知誨里面穿著犀牛皮做的皮甲，外面套著金紫光祿大夫的紫袍，沿著仙人街慢慢往北平王府走。他兩側(cè)各有十名親兵，身后還隨著兩名客卿。
大燕朝建立不過四個月，這天下的局勢卻變了又變。
前幾個月燕軍勢如破竹，這幾個月朝廷軍又連連告捷，但那都跟自己沒有關系，只要牢牢握住平盧軍，便可坐擁柳城郡。若天下再亂一些，說不定還能效法隋末群雄，率遼東之兵，逐鹿中原。即便不成，也可與渤海，契丹，奚人共治遼東，做一國雄主。
他心中快意極了，腳步自然也十分輕盈。
忽然，北平王府門口傳來一陣喧嘩，一個青衣小帽的少年連滾帶爬的滾下臺階，伏在地上連連告饒：“王爺饒命，王爺饒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p> 兩個侍衛(wèi)握著刀子沖了出來，卻又被一個不知哪兒竄出來的姑娘擋住，梨花帶雨的求饒：“王爺，您要怪罪便怪罪我吧。小女子可以給您做牛做馬，但求您放了我阿弟！”
呂知誨眼前一亮，緊走了幾步，問道：“怎么在王府前如此喧嘩，不怕掉腦袋嗎？”
那姑娘聽見聲音，連忙回頭，滿頭的秀發(fā)如瀑布一般烏黑發(fā)亮，那張白皙的臉蛋如同剛剝開的雞蛋，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
她哽咽了一下，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閃閃發(fā)光，楚楚可憐的望著呂知誨，開始為自家阿弟求情。她那出身世家的氣質(zhì)是誰也模仿不來的，即便呂知誨這樣的邊境重臣，距離迎娶世家女子的門檻也還有十萬八千里。
趙鐸給顏從遷整的詞兒又是經(jīng)典的小白花語錄，三言兩語下來，呂知誨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竟然開始熱了起來。
“咳，不就是撒了幾盤子菜嗎？”呂知誨一擺手，豪氣干云，“無事，你隨老夫進去赴宴，老夫替你向北平王求情便是?！?p> 顏從遷垂下頭：“小女子愿陪官爺赴宴?！?p> 呂知誨連忙伸手去扶她，還沒碰到，顏從遷便自己站了起來。
“哈哈哈，早聽聞呂公眼光獨到，猶善相女，如今一見，果真如此。若不是您先下了手，李某也打算要讓這位姑娘陪我喝上兩杯呢?！?p> 李歸仁從王府里走出來，目光落在顏從遷身上，也是一驚，暗暗嘆自己來遲了一步，不由得剜了侍衛(wèi)一眼，這么個大美人在門前都不知道先把人帶進府中去，白白便宜了呂知誨。
呂知誨當然明白李歸仁的意思，他自然是舍不得的，看這姑娘的氣質(zhì)，必然出自書香門第淪落出來的姑娘，可遇不可求啊。
但李歸仁現(xiàn)在是安祿山的寵臣，自己最好是不要得罪。
他想著，笑意漸漸掩蓋了不舍：“呂某只是知道北平王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定會饒恕他們罷了，讓著姑娘陪我赴宴，也只是要讓她安心。既然正主兒都站在這里，那呂某又怎么敢貪這個人情呢？這位姑娘，還不謝謝北平王！”
顏從遷愣了愣，低下頭輕輕謝了一聲。
李歸仁哈哈大笑：“如此甚好，我北平王府也有許多姑娘，呂公大可自己挑上幾個?！?p> 他笑瞇瞇得帶著顏從遷，大步流星的向王府里面走去。
呂知誨萬萬沒想到這貨連客氣都沒客氣一下，頓時有些羞惱，盯著李歸仁的背影，憤憤不平的低聲罵一句：“不知禮教的東西！”
他拂袖準備跟著進去，腳步忽然又是一頓，側(cè)頭看向坐在旁邊的趙鐸。
剛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女子身上，倒沒注意這個小童，此時一看才發(fā)現(xiàn)，此人也是豐神玉朗的小后生，不過十四五歲，抿著嘴唇望著王府的大門，顯然是不甘到了極點。
這無助卻又倔強的模樣讓呂知誨心中一動。
世間合意的女子還有許多，等自己封王拜相之后去那些世家取便是，倒是這合心意的小童不好找。
“小子，既然你姐姐隨北平王去了，那便由你來隨本節(jié)度使赴宴吧！”
?。?p> 趙鐸正在暗罵李歸仁跳出來攪局，呂李二人都是兼具個人勇武和號召力的邊將，只有同時將這兩人都干掉才會安全，如果顏從遷不能跟呂知誨貼身，這風險系數(shù)可就大多了！
他正想得入神，呂知誨忽然這么一句，著實將他嚇了一跳。
呂知誨的侍衛(wèi)見他不吭聲，怒得吼道：“小子，呂公叫你隨他赴宴，還不趕緊謝恩？”
趙鐸下意識地站起來，低頭瞅了瞅自己。
這具身體還沒長開，自然是有些柔弱，但自己這幾個月天天都跟著大家伙出門跑步，骨架子明顯是見長，不說玉樹臨風，至少也不娘??！
而且殺了陳虎，指揮了燕平保衛(wèi)戰(zhàn)，渾身難道沒有點男人的陽剛和火氣？
他抬起頭，正對上呂知誨那雙猥瑣大叔般色迷迷的眼神，心頭的火和肚子里的食物一起翻滾起來。
他娘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翻窗子都要進來。
既然如此，那小爺可真的不客氣了！
呂知誨是今天客人中身份最高的，他踏進中堂時，客人都已經(jīng)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
劉客奴見顏從遷跟李歸仁一起進來，以為計劃出了什么毛病，心里還有些著急，剛端起酒杯想要喝口酒定定神，便看見呂知誨徑直走到自己的坐榻上，招了招手，讓趙鐸坐在了他身邊。
噗——
劉客奴一口酒噴了一案幾，他笑得肚子直打轉(zhuǎn)，連連捂著肚子，憋得渾身發(fā)抖，引得旁邊的那個武將頻頻側(cè)頭。
顏從遷的表情也精彩極了，從困惑到驚愕再到不可思議只用了短短一息，接著便將臉掩在袖子里，肩膀一上一下的抽動。
李歸仁以為她是看見自己弟弟如此境遇忍不住在哭泣，不由得暗中嘆息。這姓呂的可真是不忌口，不要臉到了這般地步，還好意思裝作正人君子。但他也犯不著為了個陪酒的女人跟呂知誨鬧不愉快。
算了，這就是她們姐弟命不好。
李歸仁拍了拍手，舉起酒杯：“感謝諸公來為李某送行，別的話且不多說，先飲一杯，放開了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