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應(yīng)酬
趙鐸點點頭,雙手插在袖筒里,面無表情,暗中卻用牙齒咬了咬舌頭尖,這是他抑制緊張的不二法門。
跟在阿史那休謨背后的是十二匹駿馬,毛色鮮亮,高大雄壯,十二個穿鎖子甲的武夫騎在馬上,分左右走在兩邊,他們中間的才是此次前來燕平的主官,一個穿著朱紅色官袍的中年男人。
阿史那休謨驅(qū)馬到了趙鐸面前,昂起下巴:“你便是趙鐸?”
趙鐸雙手插在袖子里并沒有拿出來,他抬起頭:“所來何事?”
阿史那休謨大怒,揚起鞭子就往趙鐸頭上甩去:“豎子,竟敢無禮!”
趙鐸一動不動,他聽見了燕東關(guān)刀子出鞘的聲音,也聽到了周圍的燕平人在喊“縣令”,他只是冷眼看著阿史那休謨背后那個中年男人。
果然,那只高懸的手臂并沒有真正打下去,那個中年男人伸手抓住了阿史那休謨,溫聲細(xì)語的說道:“休謨小將軍莫要動怒,如今陛下新登九五,正是普天同慶之時。大家都是大燕治下的子民,不要壞了和氣嘛?!?p> “呵,此人之父便是叛賊,本就當(dāng)誅。我看留守就是太軟弱,這樣的小城,讓我?guī)献謇锏挠率績砂?,就可屠盡此處漢家子,看他們還敢不敢與我大燕作對!”
阿史那休謨一邊用生硬的漢話喊道,一邊用那雙牛鈴鐺一般的大眼睛狠狠瞪向站在路旁尚未來得及離開的燕平人。
大家都被他的氣勢嚇壞了,連大氣都不敢出,更別說離開。更有甚者已經(jīng)松手將栗米撒在了地上,腿腳發(fā)軟的跪了下去。
中年男人很滿意這樣的氛圍,松開阿史那休謨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他正要說話。
趙鐸忽然一步跨到了鳴冤鼓前面,毫不猶豫抓起鼓槌,“哐哐哐”一頓敲,突如其來的鼓聲像炸雷一般在所有人耳邊響起,大家都下意識地望向了趙鐸。
“看什么熱鬧,領(lǐng)完的趕緊回家,沒領(lǐng)完的自己去排隊。石榴,燕軌,錢文遠(yuǎn)你們都愣著干什么,還有那么多人,想干到天黑嗎?”
他將手里地鼓槌往案幾上一扔,“砰”地一聲,讓錢文遠(yuǎn)和團(tuán)練兵們大夢初醒一般蹦了起來。
石榴第一個從人群中跑了出來,按著腰間那把銹跡斑斑地橫刀,氣勢卻一點不弱:“排隊……排隊就是挨個站好,我不是都說過嗎?”
“誒喲,劉老叔,您這腿不好就得看,跪著干嘛使?”
“這人家地刀子是不錯,咱們的刀子也不是紙糊的不是!”
錢文遠(yuǎn)也深深吸了口氣,為自己剛才的膽怯感到羞恥,他拿起名冊,大聲念到:“張大生,家中二丁,還栗一石,速速來??!”
人群中條件反射般的站出兩人。
這邊喊著排隊,那邊念著名字,雖然有些雞飛狗跳,但阿史那休謨剛剛營造出來的威勢卻完全化為了烏有。
趙鐸這才露出笑容,沖騎在馬上的中年男人拱手行禮:“在下便趙鐸,庶務(wù)甚多,還請不要見怪。不知此次前來是有何事啊?”
那中年男人斷然沒有想到趙鐸不但沒被休謨嚇倒,而且還讓他徹底掌控局面的打算落了空,一時間臉上虛假的友善也維持不住了。
他干笑了兩聲,板起臉:“也罷,咱們便開門見山的說吧。吾乃大燕禮部侍郎,國子監(jiān)祭酒,銀青光祿大夫平冽,此次前來是有兩件事?!?p> “其一,大燕燕平縣令,奉議郎朱懷瑜是誰所殺?其二,十日前便應(yīng)運至范陽的平唐稅和獻(xiàn)給陛下的登基大禮為何還未送到?今日若是不能給本官一個交代,那就休怪本官要自己尋個答案了?!?p> 阿史那休謨“咻”一聲拔出了刀子,他身后的十二名武士也跟著拔出了刀子,顯然趙鐸給不出令他們滿意的答復(fù),他們就要動手。
而這一次,石榴等人并沒有被嚇住,他手一撐便從分隔隊列的木柵欄上翻了過來,一邊招呼燕平百姓都往后退,一邊和另外幾個團(tuán)練兵里的少年一起擋在了趙鐸前面。
而錢文遠(yuǎn)則停下唱名,大聲招呼燕平人離開。
趙鐸一臉悲憤:“平侍郎,那姓朱的殺了我阿爹阿娘,此仇不共戴天,難道我身為人子不該殺他以報血仇?”
平冽眉頭一擰:“那你可知道朱懷瑜為何要殺爾父?”
趙鐸朗聲答道:“彼時節(jié)度使尚未稱帝,我父即便是忤逆他,那也只應(yīng)罷官,不至身死。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那朱懷瑜是我和縣尉陳虎一起殺的,那陳虎欲反戈殺我,也被我一并收拾了,若陛下要責(zé)罰,那就責(zé)罰小子一人便是!”
平冽嘴角抽了幾下,臉上的表情卻是一點一點重新變得柔和起來:“罷了罷了,本來這是要殺頭的重罪,但你小子運氣好,趕上陛下登基,大赦天下。之前的罪過便不提了。我看你也是個少年才俊,只要你愿意忠于大燕陛下,你父親的忤逆之罪也可一筆勾銷不說,將來出將入相也是大有機會?!?p> 趙鐸一下子松了口氣一般,欣喜的看向平冽:“真的?可我聽說朱家也在陛下軍中做事,要是他們以后報復(fù)我,那該如何?”
平冽笑著擺手:“不妨事,不妨事。朱懷瑜尚還未有子嗣,他兄長朱懷珪所任與你相距甚遠(yuǎn),與我也是好友。等將來天下平定,大燕一統(tǒng),由我做東,你給朱家賠個不是也就過去了?!?p> 趙鐸激動的拱手:“平公大德,小子莫敢忘矣?!?p> 平冽撫著下巴咯咯直笑:“那平唐稅和獻(xiàn)給陛下的登基大禮,是怎么回事?”
趙鐸連聲叫屈:“不瞞平公說,我實在是沒有聽說平唐稅和大禮之事,那陳虎從未對我說起,否則我又如何敢不送去范陽呢?”
“這可不是小事。我大燕新立國,陛下尚在洛陽與偽唐鏖戰(zhàn),幽燕之地乃是龍興之所,我等現(xiàn)在供奉大軍,全是為了將來的富貴。燕平之于范陽,安知不是萬年之于長安?”平冽頓了頓,“趙大人可有表字?”
“小子表字君聲?!?p> “嚯嚯……”平冽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十分玩味,他摸著下巴,“哦,不知是唐君之聲,還是燕君之聲啊?”
趙鐸與他對視,滿臉都是“我懂”的表情:“生在燕地,自然是燕君之聲?!?p> 平冽哈哈大笑,親切的拍著趙鐸肩膀:“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你年紀(jì)雖小,前途卻是無量,好生珍惜,莫要自誤。老夫也是與你投緣,才說這些話,換了別人,可沒有如此耐心。不知者不為過,平唐稅和大禮之事你都要好生準(zhǔn)備,最遲三月中,必須押解范陽?!?p> 趙鐸點點頭:“小子知曉。對了,平公和休謨小將軍遠(yuǎn)道而來,也未提前知會一聲,如今宴席尚未準(zhǔn)備,恐怕得要辛苦諸位等上一陣。待我去安排,與諸公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