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計劃
趙鐸話音一落，房間里的氣氛像是凝固住了。
錢明山眉頭擰成了川字，死死盯著趙鐸，臉色如寒冰一般陰沉下去：“你若不能把話說清楚，老夫就只能親自砍下你的人頭送去向陳縣尉賠罪了。”
趙鐸笑了笑：“短期來說，陳虎不值得信任。去投靠范陽，他需要的可不是盟友，而是功績。顯然，只有我這一顆人頭，恐怕不是太有分量。”
錢明山到冷靜了下來，他慢慢坐回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你想靠挑撥我和陳虎的關(guān)系來保住性命，到真叫我刮目相看。不過只是如此，尚且還差了些火候?！?p> 他冷哼一聲：“你說得沒錯，陳虎需要功績，但我可以配合他。你也好，其他人也好，燕平城也好……只要能保住錢家，沒有什么不能舍棄。只要好處足夠，那陳虎也未必非要跟我拼個魚死網(wǎng)破?！?p> “確實，要是你愿意徹底背叛燕平，做陳虎的走狗，替他將燕平的財富人口盡數(shù)送給范陽，那或許真的不會怎么樣。”趙鐸不慌不忙的答道，“但長期來看還是不劃算?！?p> “為何？”
“因為叛軍必?。 ?p> 趙鐸伸出手掌，每說一句便屈下一個。
“范陽距離潼關(guān)兩千余里，叛軍不可前后呼應(yīng)，此一敗也?！?p> “叛軍進(jìn)展順利，是因為朝廷主力都在西境，一旦掉轉(zhuǎn)頭來，便是舉國之力而攻一地，此二敗也?！?p> “天下自開元以來已經(jīng)太平數(shù)十年，百姓根本不想反叛，此三敗也?！?p> “叛軍將領(lǐng)多為胡人，得不到世家豪族的支持，此四敗也?！?p> “且胡人生性貪婪暴虐，順境則相互爭功，逆境相互出賣，此五敗也?！?p> 話音落下，五指也握成了拳頭，虛空一晃，斬釘截鐵：“有此五敗而奪取天下，絕無可能?！?p> 錢明山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沒有說話。
趙鐸趁熱打鐵：“一旦朝廷軍克復(fù)范陽，陳虎倒是可以隱姓埋名去別的地方生活。錢家怎么辦，你們在燕平經(jīng)營以逾數(shù)代。祖宗祠堂可都在燕平啊?！?p> 錢明山這下是真的驚住了，后背立刻起了一層毛汗。
他發(fā)現(xiàn)趙鐸戳中了他的軟肋，若他不想自己被陳虎送給范陽，那必然要用別的東西送往范陽。但錢家有的只有燕平的人望，可這人望乃是錢家的根基，要是自毀，將來錢家子孫還如何立足？
良久，他自嘲的笑了笑：“看來君聲賢侄之前的木訥都是裝給我等看的，此胸中韜略，口中辯才比起乃父強(qiáng)了可不是一星半點。”
呃……
這就不好解釋了。
趙鐸只好默認(rèn)，假裝窗外的雪花很有吸引力。
“也罷，若你想要與那陳虎拼死一搏，老夫尚可助你一臂之力。但若是希望錢家保你，那便不用說了。老夫自知無力與陳虎抗衡，也不敢背叛燕平親友故舊，大不了也就是散盡了家財，讓子弟四處避難，終歸還能傳下錢家的香火也就夠了?！?p> 錢明山說著，作勢要起身離開。
趙鐸暗罵這老東西不見兔子不撒鷹，這會兒倒是挺人間清醒的，幸好他確實已經(jīng)有了個計劃。
“打，肯定是打不過的。但陳虎這人只是個急功近利，頭腦簡單的家伙，他手下那些人更是趨利而聚的小卒子。我有一計，正好想請錢伯父幫著斟酌一二?！?p> 錢明山抬到一半的屁股落了回去：“說說看?！?p> ……
雪到午時也沒有停下，風(fēng)反而越來越大，整個燕平縣城都被籠罩在一片白色當(dāng)中。
自從朱懷瑜被殺死之后，城門就沒有專門的人看守，錢家的馬車慢悠悠的駛出了燕平北城門，車上坐的是錢家大公子錢文遠(yuǎn)，車廂里還堆滿了裝錢的大箱子。
他說自己要去山神廟上柱香。
看門人拿了好處，只隨便看了看，確定沒有旁人，便揮手放行。
消息很快傳到了陳虎耳朵中。
“不要緊，讓他們?nèi)?。逼得太緊了反而讓他們防備。東躲西藏，就跟陰溝里的耗子一樣，根本不值得老子費力。錢明山和趙鐸還在城里嗎？”陳虎側(cè)頭看了眼自己兒子，問道。
陳高升隔著著三丈便向他抱拳：“趙鐸在聚客樓喝得酩酊大醉，被錢文遠(yuǎn)帶回了錢府，錢明山也在錢府與吳家，馮家的家主議事。要兒子去把他們都帶過來嗎？”
“不用。讓他們在一起多呆一陣，等到了范陽，我才能讓那姓錢的洗不干凈。這些蠢貨，不把刀子架在他們脖子上，他們是斷然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么愚蠢。明明也只是偏遠(yuǎn)小縣的田舍翁，卻自詡名士鄉(xiāng)老，自比長安貴族——我呸！天子之臣，忠于社稷，他們也配？”
陳虎嗤笑道，他冷漠的踩在一塊干凈的雪上，看著那片潔白被靴子瞬間踏碎，心中不由得充滿了快意。
“告訴弟兄們，府里好酒好肉不斷，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明日到了范陽，自有前程！”
“是，父親！”
錢家的馬車一路向著東北面的軍都山駛?cè)?，終于停在一座山神廟前面。
錢文遠(yuǎn)撩開車簾，指揮車夫把大箱子全都搬下去，再幫著趙鐸從座位底下的暗格里爬出來，好奇的打量那座城隍廟：“君聲，你說的人手就在此處？”
“沒錯！”趙鐸拍打著身上的灰塵，點點頭：“這幾年逃戶越來越多，要么是被豪橫大戶搶走了土地的苦命人，要么是捱不住苦役的逃兵。我父親前些年做主修了這幾座軍都山神廟，便是哀憐那些錯過了進(jìn)山時機(jī)的逃戶?！?p>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錢文遠(yuǎn)：“你不知道這些，是因為你從來不會在冬天來城外這么遠(yuǎn)的地方，而你父親也一直以為這座山神廟只是為了祭祀而用。今年戰(zhàn)火忽起，各地都在增加賦稅和勞役，活不下去的人只會更多。既然你父親說錢家無人可用，那我就只能指望他們了?！?p> 錢文遠(yuǎn)那張臉再次變得通紅。
他也覺得自己父親這次有些愚蠢和不厚道，明明說要與趙鐸聯(lián)手除掉陳虎，卻只答應(yīng)送他出城，其余什么都讓他自己想辦法。
若是成了，錢家坐享其利；若是不成，難道還能把錢家摘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