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分,我還未吩咐人去傳膳,已有小廝將膳食傳上來了。葷菜素菜涼菜熱菜上了滿滿一大桌,二十個菜一點不少,還有一壺好酒。小廝更是禮數(shù)周全,恭敬非常,臨走還道:“太子妃殿下慢用,如沒別的吩咐,小的們就下去了?!?p> 待小廝出去,曉畫道:“奇怪,今兒個怎么如此恭敬?”
“沒有不透風的墻。定是太子妃殿下整飭那些賬房先生的事兒傳了出去,他們也怕稍有差池,吃不了兜著走。”曉琴道。
“還是殿下有辦法,叫這些奴才都不懂規(guī)矩,有他們好看的?!睍詴?。
我暗嘆,豪門大戶之中的奴才,果然都是見風使舵的主。我吩咐:“你們都把門關(guān)上,今晚你們就陪我一道用膳吧?!?p> “這?奴婢不敢!”曉棋第一個反對,并跪了下去。接著,其她幾個侍女也都跪下。
“這一大桌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此次查賬,你們幾個也出了不少力。這頓飯,就當是本宮賞你們的?!?p> “奴婢謝太子妃殿下賞賜!”曉畫最先磕頭起來,一臉滿足的笑容。她還將身旁的曉書給攙了起來。我又吩咐曉書、曉畫再去取些餐具來。
冷月拔出銀針,酒菜都試過了,沒有毒,才一起坐下來吃飯。我吩咐她們都滿滿斟上一杯酒,舉杯慶祝此次的勝利。
東宮承宣殿。宇文赟也正用晚膳,鄭譯在一旁伺候?!班嵶g,你不是說給楊麗華幾本爛賬,讓她忙得焦頭爛額的嗎?結(jié)果怎樣?”
“太子殿下,小的聽說,此刻承德殿里,正主仆一桌,開慶功宴呢?!编嵶g稟道。
“哦?好幾本賬,兩日之內(nèi)就理清了?”宇文赟也很是訝然,舉著酒杯看向鄭譯,“這楊麗華,真有三頭六臂不成?”
“那幾個賬房先生也忒大膽了,竟然一個個貪墨白銀萬兩有余!”鄭譯道,“太子妃殿下此番查賬,也正給他們一點教訓(xùn),讓他們知道東宮的規(guī)矩?!?p> “鄭譯,誰是太子妃殿下?”宇文赟將手中的酒杯一摔,“我告訴你,她楊麗華再厲害,也休想在我東宮立足!這次非但沒給她點顏色看看,倒讓她在東宮樹立了威信。鄭譯,你的差事,是辦得越來越好了???”
“小的該死,小的有負太子殿下信任。”鄭譯立即跪地請罪。
“起來吧?!庇钗内S悻悻道,“看來,是我們小看了這個楊麗華?!?p> “明日便是三日回門之期,不知太子殿下——”鄭譯問道。
“回門?”宇文赟冷哼,“本宮才沒那閑工夫陪她回門。至于禮品,你就隨便安排?!?p> “是!”鄭譯頷首,只眸光中難掩那份憐惜。
承德殿,吃過晚飯,幾個侍女將屋子收拾好,便已入夜。她們又開始翹首以盼,期望宇文赟能駕臨。我心里明白,宇文赟怕是不愿多看我一眼,又怎會來這里。他不來,我也樂得清靜。我吩咐:“曉琴,你們幾個都下去吧,太子殿下是不會來的?!?p> “奴婢不明白,太子妃殿下美若天仙,人也好,為什么太子殿下就是不來呢?”曉畫問道。
“曉畫,你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還敢妄議主子的事?”曉書立即喝止。
“不錯,本宮的事,你們不必多問。本宮讓你們退下,你們遵命就是?!蔽业?。四個侍女告退。
翌日一早,我被外頭的嘈雜聲吵醒。曉琴她們幾個丫頭來服侍我梳洗,她們一個個都有些焦急,像是趕時間,又都默然不語。
“太子妃殿下,鄭總管已備好轎子,在門外候著了?!蓖忸^伺候的曉書進來稟道。
“今日要出門嗎?”我問。幾個丫頭一齊低首不語。
“小姐,你忘了。今日是回門之期。”冷月道。我才想起來,女子出嫁三日,夫君要陪著回娘家的??催@幾個丫頭的模樣,太子殿下是不會陪我回楊府了。
“曉書,你去回鄭總管,我馬上就好!”我吩咐著,看著鏡中的自己,青絲已盤起,發(fā)髻上綴滿珠玉,雍容華貴之色逼人。但我知道,在旁人眼中,無論我的衣飾如何華貴,我都是個可憐的棄婦。出了承德殿,我在曉書和曉畫的簇擁下上了軟轎。這一路上,那些下人的目光中多少帶些嘲笑和同情。
“起轎!”隨著鄭譯一聲高呼,一大隊人抬著禮品從東宮出發(fā)。鼓樂之聲很吵,道上的行人也都被屏退了。不多久,便到了隋國公府。轎子落下,我走出轎子。楊府的丫鬟小廝已跪了一地,楊堅、獨孤伽羅帶著楊家兄弟站在門口。見我下轎,欲行禮。我揮手免禮,上前見過父母及各位兄長。
楊堅和獨孤伽羅遠遠地便看到只有一頂轎子,心下了然。如今只見我一人,便引進了正廳。丫鬟們上了茶,獨孤伽羅屏退了眾人,握著我的手垂淚:“麗華,叫你受委屈了?!?p> “這太子不僅是酒色之徒,還絲毫不通情理,這回門之日,怎都不來?”楊俊憤然道。
“俊兒,你小聲些。太子貴為儲君,我等身為人臣,又豈能妄議其是非!”楊堅斥道。
楊俊遂閉口不言。楊勇道:“父親,你也別怪三弟。太子殿下也的確過分了些。我楊家雖為臣子,可也容不得這般羞辱!”
他們這又是落淚又是生氣的,倒叫我有些慚愧。宇文赟他愛來不來,何必讓他影響了心情。我勸道:“既然入了宮,得意失意在所難免。爹娘當初勸我看開些,怎地如今你們卻看不開了呢?”
他們一齊抬頭看向我,楊堅贊賞、獨孤伽羅悲憫、楊勇無奈、楊俊憤慨,唯有楊廣一派怡然。似乎我不得寵,他還覺著挺欣慰。我瞪了楊廣一眼,他的嘴角竟微微上揚,浮起一抹笑意。
“也是,麗華好不容易回來。我們就該高高興興的?!豹毠沦ち_拭淚道,“娘給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菜肴和點心,一會兒陪娘好好吃頓飯?!?p> “嗯?!蔽翌h首,“謝謝娘?!?p> “麗華,為父聽說,你前日在御花園駁斥突厥七王子,又在兩日內(nèi)清理了東宮爛賬,這些可都是真的?”楊堅問。我頷首。楊堅又問獨孤伽羅:“夫人,你何時教女兒看賬了?”
獨孤伽羅倒是被楊堅問住了。我自然是不清楚,獨孤伽羅有沒有教楊麗華看賬。我倒是佩服楊堅消息之靈通,御花園和東宮的事,他都有所耳聞。
“爹、娘,是孩兒教的。”楊廣稟道。我抬眸和楊廣相視一笑,感激他為我解圍。
“如此甚好。我楊家的女兒,可不是什么繡花枕頭!走到哪兒,都不比別人差!”楊堅道,似乎有些自豪。
“老爺、夫人,酒菜已備好,請?zhí)渝钕氯胂蒙?!”瑾夏前來稟道。獨孤伽羅遂握著我的手,引我入席用膳??蓜傋叱稣龔d,便有管家小跑著來稟道:“老爺、夫人,太子殿下來了!”
楊堅夫婦聞言,皆是喜出望外。而我卻沒有驚喜,只有驚訝。楊府眾人立即到門口迎接。宇文赟著米白色緞面袍子,腰間束淺藍色金絲腰帶,還懸著一塊翠玉。龍章鳳姿,儼然翩翩佳公子。他緩步走來,攙起方欲下拜的楊堅:“楊大人不必多禮。本宮今日微服而來,諸位大可隨意些?!?p> 我走到宇文赟身邊,小聲問:“你怎么來啦?”
“怎么?我不該來嗎?”宇文赟道。他忽而握緊了我的手,對我微微一笑。
我雖面帶笑意,但我多少能看出,他笑容里帶著幾分奸詐。我欲將手從他手中掙脫,無奈他握得太緊,竟捏得我灼灼生疼。
“本來應(yīng)該陪麗華一起來的,怎奈諸事繁雜,又怕誤了時辰,遂讓麗華先來了。本宮來晚了,還望楊大人、楊夫人見諒?!庇钗内S躬身一禮。
楊堅夫婦連忙還禮:“太子殿下折煞老臣了。寒舍正要開宴,太子殿下若不嫌茶飯粗陋,可移駕用膳!”
“也好?!庇钗内S笑呵呵地頷首,“今日本就是陪麗華來的,嘗嘗隋國公府上的廚藝,也不失為一樁美事?!彼旌蜅顖灾t讓了一番,讓楊堅在前領(lǐng)路。他一直握著我的手,和我并排而行。我覺得,他今日有些陰陽怪氣的。若非他目中偶爾閃現(xiàn)的敵意,我真會認為,是有人冒充了他。
楊府的一頓午膳,吃得我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有宇文赟這個太子在座,楊府眾人也都有些拘束。我被他握過的手,都已經(jīng)紅了,心中暗忖:他是哪根筋不對。楊堅夫婦和宇文赟各自敬了幾杯酒,終于散席。宇文赟借口宮里還有些要事,向楊堅夫婦告辭,我自然也是隨他一同回東宮。
“太子殿下,您不是沒空不來的嗎?”在回宮的路上,我和他同乘一輦,我問道。
“怎么?你是我的妻子,我陪你回門,對你好一點,還需要什么理由嗎?”他答道,甚至還有些得意地在車里躺下了。
“不對,肯定有什么陰謀!”我喃喃自語。我扭過頭去,掀開車簾,看周圍的店鋪和人群,也消解一下此時車中悶熱的氣氛。
回到東宮,眾人見我和宇文赟一齊下輦,都投來歆羨的目光。我暗自感慨,此一時彼一時啊,這風向變得可真快。宇文赟送我到承德殿門口,沒留下一句話就走了。臨走之時,那冷漠的神情,才讓我找到一絲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