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男子正是楊廣,他披著黑色披風,沉著一張臉。他身邊的那名女子,一身緊身夜行衣,姿色平平,神色冰冷,手里還握著一柄短劍。這二人的氣場,出奇地相似。
“為什么天黑了也不回府?”楊廣盯著我冷聲問道。
我心里發(fā)堵,憑什么一見我,便像審犯人一般地審問我。我白了他一眼,但被他那森冷的氣場所懾,低頭不語。而楊勇也因云仙兒一事情緒低落,所以楊廣的問話,換來的只是沉默??赡苁怯行┥鷼?,楊廣一陣咳嗽,微風中,似乎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借著燈籠的光,我發(fā)現(xiàn)他黑色的披風上,胸前的那一片有些濕了。我伸手觸摸,有些黏黏的。我抬首看向他:“你有傷在身,為何不在家好好休息?”
“你深夜未歸,我不放心?!睏顝V道,他方才的氣似乎瞬間便消了。
“這會兒就快天亮了,我們找家客棧住下,天明再雇輛馬車回去。你也正好歇會兒,重新包扎下傷口?!蔽业?,見沒人反對,便找了最近的那家客棧,要了四間上房。我們便各自回房。
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睡不著??赡苁强蜅5拇舶逄舶伞]一會,有人敲門:“是我,楊廣。我知道你還沒睡?!?p> 楊廣和那黑衣女子一道來的。他的胸前還纏著白紗布,顯然傷口已重新包扎過了。我開門讓他們進來。給二人各倒了杯茶,請他們坐。楊廣倒是坐下了,黑衣女子手握短劍一直站著。楊廣指著我對那女子道:“冷月,從今以后她就是你的主人了?!?p> 原來這女子叫冷月,還真是人如其名啊。冷月上前一步,拄著劍單膝跪地:“冷月見過主人?!?p> 我看著冷月,又看看楊廣,目光中滿是疑惑。
“冷月,十八歲,是孤兒,忠心不二,武藝不俗?!睏顝V道,“如詩失蹤,你身邊沒人照顧。你不日便會入宮為太子妃,有冷月跟著,我也放心些?!?p> “你這是明目張膽地在我身邊安插眼線啦?!蔽倚Φ溃捌?,我似乎還沒有什么拒絕的理由?!?p> “冷月,我要你發(fā)誓,從今往后,你只效忠小姐一人,就算小姐讓你殺了我,你也要毫不猶豫地將劍刺入我的心臟?!睏顝V神情沉肅,語氣威嚴,讓我的心一震。我不過是一句玩笑而已,他竟如此認真。
“這?”冷月抬首望向楊廣,目中滿是猶豫和震驚?!爸魅耍湓掳l(fā)過誓要誓死效忠主人,冷月絕不傷害主人?!?p> “你?!”楊廣有些激動,傷口再一次開裂,白色紗布上染著塊塊血跡。“冷月,你竟敢抗命?!”
“冷月不敢?!崩湓掠执故紫氯?,不敢直視楊廣那冰冷的眼神。
“你起來吧?!蔽覕v起冷月,“冷月,從今以后,你就跟著我了。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殺楊廣的?!蔽矣挚聪驐顝V,道:“她如今是我的人了,就是要管教,也不用你費心。好了,人我收下了,你也可以走了?!?p> “還有些事,我想問個明白。”楊廣還是一貫認真的表情。
“奴婢去外頭守著。”冷月很識趣地告辭出去。
我暗嘆,果然是楊廣調教出來的人,很是機靈。待冷月出去,將門關好,楊廣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p> 早知道,他對我已有所懷疑,如此直截了當?shù)脑儐?,倒是有些讓我意外。我淡淡一笑,問:“你為何這么問?”
“自從你失足落水蘇醒之后,行為舉止與之前大相徑庭。之前的麗華,端莊持重卻有些膽小懦弱。而你,不僅給我畫了一張怪異的畫像,還敢與竇毅爭鋒相對,我便開始有所懷疑。麗華討厭利器,你卻喜歡練劍;你的字跡,也與麗華的大不相同。我斷定,你不是麗華,我開始試探,你來我楊府,究竟有何目的。直至前晚,你與我在風波亭生死相依,還解救楊府于危難,我才對你放下了戒心。如今,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誰?你若不是麗華,那日又為何試圖為我擋下那一箭?”楊廣直言不諱。
“我是誰?我自己也不清楚?!蔽铱酀恍?,“你相信借尸還魂嗎?”
楊廣訝然地看著我:“你是說,你是通過借尸還魂成了麗華?那麗華豈不是,已經,已經不在人世了?”
“如今的我,就是楊麗華。我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我不會做任何對楊家不利的事。我為你擋箭,只因我覺得生無可戀,而這也是我作為楊麗華該做的事?!蔽姨拱椎?。
“生無可戀?”楊廣忽而伸手鉗住我的下巴,靠近我。他的臉在我目中瞬間放大,那威脅的目光盯著我:“我告訴你,你的第二次人生,是麗華給的。我絕不許你妄自輕生?!彼娢夷恐袧M是訝然與惶恐,又放開手,微微一嘆:“就算我求你,好好活著?!彼穆曇粲煞讲诺纳洌兊脽o奈和懇求。
我再次被他震撼。這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楊廣嗎?他竟然也會低聲下氣地說“求”這個字。他完全不是為了自己,只是為了我能好好活著。我堅定地頷首:“好,我會的?!?p> 楊廣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你今后出去,別一個人。帶上冷月,我也放心些。還有,你今日夜不歸宿,娘有些生氣了,你回去后好好認個錯,她不會為難你的?!?p> 我忽而發(fā)現(xiàn),楊廣竟是如此啰嗦。我只得一個勁兒地頷首,不過他提到“夜不歸宿”,我想起高風交給我的那封信。我問:“如果有一封信,是寫給別人的。我想偷看信中的內容,你有沒有辦法將信封好,看不出來?”
“這有何難?”楊廣傲然一笑,“你要偷看什么信?”
我將懷中揣著的信交給楊廣。楊廣一見信,臉色瞬即一沉?!斑@信,你從何處得來?”
“這你不用管,總之我要看這信的內容,再考慮要不要交給父親?!蔽业馈?p> “冷月,你進來?!睏顝V喚道,待冷月進來,將門掩好,他將信交到冷月手里:“把這封信拆了,待我們看過,你再封好,不留痕跡?!?p> 冷月拔下頭上的發(fā)簪,在信封的封口處來來回回幾下,便將信封拆開,又將信遞給楊廣,退回一旁候著。楊廣看著信,臉上神色陰晴不定??赐曛?,又將信遞給我。我看著,也是驚駭萬分,原來此信訴說了一個驚天陰謀,難怪楊堅非殺高風不可。我趕緊將信折起來,裝進信封里,又交給冷月封好。冷月做完這些事之后,又退回門外守著。
“這信非同小可,你究竟是從何得來?”楊廣再次逼問,“實話告訴你吧,前夜十里亭之約,父親的首要目標便是此信。傳世明珠,還在其次?!?p> 我給自己倒了碗茶,堅定地搖頭。
“你還是不肯說?”楊廣道,又嘆氣:“你的性子,還真挺倔的。我不會逼你,但這封信,你若要交給爹,就得編一個讓他放心的說法?!?p> 楊廣走了,我的心很亂。我確信,高風沒看過此信,否則今日他和我之間便是你死我活。我慶幸,高風沒看過此信,否則他若要報仇又怎斗得過楊堅?不過,楊廣提醒得對。此信關乎楊府的生死存亡,楊堅不惜讓楊廣冒險去赴十里亭之約就為此信。楊堅找不到此信,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遲早會查到高風頭上。我只能將信交出去,還須編一個完美的來源。于是,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在腦海中編排著,直至天明,是一夜沒合眼。
天亮之后,我們在柜臺退房,便見有一隊官兵匆匆而過,朝東門而去。為首的那人,我認識,正是竇毅手下的副將??蜅V腥耍h論紛紛:“究竟出了何事?”
正巧,有一個年輕人從外頭進來,好像是客棧的伙計。掌柜立即叫住他:“喂,你家是在東門那邊吧,這一大清早的,究竟出了什么事,這么多官兵?”
“哎,誰知道呢。一大早,官兵發(fā)現(xiàn)城樓上的尸體竟然變成了永福寺的廣慈方丈。細細查問之下,昨夜并未發(fā)現(xiàn)有可疑人出現(xiàn)。倒是都看見有位凌空而舞的紅衣仙女出現(xiàn)。遂上報了竇大人。”那伙計將他知道的都說了。
個中曲直,我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當下也沒太在意,我們出了客棧,便雇了輛馬車回府。馬車到了隋國公府那條街,我覺得有些餓了,四人便下了馬車去附近的茶樓吃早點。消息還真?zhèn)鞯每?,這邊茶樓的人也在談論東門尸變之事。細聽之下,竇毅查問未果,只得在尸體旁換了張告示:“犯人永福寺廣慈和尚,身為出家人,六根不凈,擄劫少女,惡貫滿盈。暴尸一日,以儆效尤?!?p> 楊廣也心下了然,沉聲道:“原來,十里亭冒充獨孤譽的,竟是永福寺的禿驢廣慈。敢和我作對,如此下場,還真是便宜他了?!?p> 楊勇塞了幾塊糕點,喝了碗茶,便一直唉聲嘆氣。
“麗華,你可想好怎么跟爹娘交待?”楊廣問。
我將最后一塊綠豆糕塞進嘴里,無所謂地道:“走一步看一步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