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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朝臣們的意料,刺殺的事居然沒了下文,除了倒霉的楊桐被革職之外,就只有九門提督張乾被降了一級,并罰俸一年。順天府尹楊臻由于是臨時接了差事,倒是得了一個小小的彩頭,皇帝贊他辦事經(jīng)心,額外賞賜了他一柄玉如意。東西雖不貴重,但對于楊臻一個三品官來說意義重大,因此他的心里是把風絕謝了千次萬次。至于風絕則是暗地得了皇帝的幾句贊賞,作為他這種身份不露光,又是剛剛起復的人,已經(jīng)算是分外難得了。
大小官吏們僅僅只是松了一口氣,幾天后的朝議上,監(jiān)察院再度發(fā)難,以嚴正著稱的監(jiān)察御史連玉常上本參奏四川巡撫泰慊同及四川學政孫雍貪贓枉法,奏折上足足列出了兩人數(shù)十條罪名。朝堂之上一時嘩然,誰都知道,泰慊同乃是蕭氏一黨的重要人物,四川又是賦稅大省,此人自一屆縣令升至封疆大吏,就是憑著一身欺上瞞下的本事,巴結(jié)的功夫也是一流。至于孫雍則是海府的門生,又是賀莫彬的同年,和賀家的關系也是不同尋常。連玉常的一道奏折連參了兩個非同一般的地方大員,頓時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盡管事先也得過消息,但賀蕭兩人沒想到連玉常明折拜發(fā)這樣的彈劾,心中已是把這個二百五御史恨得牙癢癢的??蔁o論是賀甫榮還是蕭云朝,對連玉常竟是全沒有法子。如今圣眷最隆的,除了兩朝老相海觀羽之外,就屬右都御史鮑華晟了,賀蕭兩人還得靠邊站。鮑華晟自從被皇帝教訓過之后,為人內(nèi)斂了許多,但監(jiān)察院能干的御史卻愈來愈多,彈劾的本章也幾乎次次準奏,竟是碰上了誰就得倒霉。
唉聲嘆氣地下了朝,賀甫榮和蕭云朝竟不期而至地走到了并排,不約而同發(fā)出了一聲重重的冷哼。兩人訝然看著對方鐵青的臉色,不禁心有所悟,客氣地打了聲招呼后,匆匆上了各自的官轎。這事情來得實在蹊蹺,若是說沒有鮑華晟的允準,連玉常絕不會如此大膽。但倘若鮑華晟真的首肯了此事,難?;实蹧]有說過什么,難道這真的是一次鄭重的警告?
這一夜,蕭府和賀府燈火通明,那些忐忑不安的官吏們紛紛憊夜造訪,打探著兩位極品重臣的口風,賀甫榮和蕭云朝只能一一打著馬虎眼,這種時刻,誰也不敢打包票,實在不行便真能丟卒保車了。兩邊的幕僚們已經(jīng)開始計算著四川出現(xiàn)空缺后該用誰填補,一時之間,各處都忙了一個倒仰。
風無痕本是無心摻和進這次的爭端,但細細一想,他便省起了自己在四川還有一枚棋子。綿英雖然能干,但在這等關頭,是否能沉著應對卻是沒準的事,一個不好,兩位大員的落馬便會造成四川局勢的不穩(wěn)。只要有心作文章,綿英剛剛得到的知府頭銜能否保住便是未知數(shù)了。
師京奇和陳令誠卻沒有這位皇子那么悲觀。相比賀蕭兩家的龐大勢力,此時的風無痕不過是依附于蕭家之下的一個分支,雖然蕭云朝看在舅甥的關系上幫了不少忙,但這并不意味著兩邊就是完全的一黨,這一點皇帝也是心中有數(shù)。
“殿下,綿英為人練達,只看他能在四川扎住腳,并穩(wěn)步升遷,足可見他是懂得分寸的人,殿下只要去信略微提點一下也就罷了。當然,綿英是聰明人,也可以讓他見機行事?!睅熅┢娼ㄗh道,依著他的打算,火中取栗雖有難度,但渾水摸魚卻并無不可,橫豎四川顯然要經(jīng)歷一次重新洗牌的過程。
“這等非常時刻,帶個口信也就行了,綿英之前是因為投了皇上的緣法,這才升了知府,沒有必要為了連玉常的彈劾而大張旗鼓。殿下定期和幾個外放做官的家里人都有聯(lián)絡,就趁此機會讓綿英提防些,說話也得含糊,切不可留人話柄?!标惲钫\又補充了一句,他如今在太醫(yī)院幾乎是虛應故事,若非風無痕擔心皇帝有異議,恨不得讓他辭了差事住在府上。
風無痕點了點頭,腦海里卻突然浮現(xiàn)出越起煙的倩影,心中不禁一動。這個蘭心蕙質(zhì)的女子對這次的變故會有怎樣的考慮,他倒有些興趣,畢竟綿英是越家出來的人。況且四川人稱天府之國,輕輕放過未免可惜了,抓著機會插上一腳未嘗不可,但一定要有萬全打算。想到這里,他對身邊垂手侍立的小方子吩咐道:“你去小書房,將閩妃請來,就說我有事要和她商議?!?p> 陳令誠和師京奇相視一笑,對于這個聰明絕倫,又懂得自處的閩妃,他們也是深感佩服。身在商賈世家卻能有如此敏銳的觸覺,越家還真是送了一個賢內(nèi)助過來。陳令誠想起了一門心思放在了兩個孩子身上的女兒,不禁又嘆了口氣。紅如也是可惜了,若論聰慧,她并不在越起煙之下,只可惜背后沒有娘家的后援,只能專心于兩個孩子。畢竟府中上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她,懷有惡意的也不少,自己不能給她顯赫榮耀的出身,這個干爹當?shù)眠€真是失敗。
越起煙步入書房的時候,便感覺到眾人的目光有些異樣,臉色不由微微一變。朝上發(fā)生的事情她也聽說過,深知監(jiān)察院選擇了這等時刻發(fā)難的道理,此時見自己的丈夫也如此重視,想來是欲參透此中端倪,然后有心分上一杯羹。
“殿下召我前來,可是為了四川之事?”越起煙微微一笑,直奔主題,一點也沒有拖泥帶水的意思,“若是我沒有猜錯,殿下應該是想著靠綿英能在四川打開局面吧?”
“真真什么都瞞不過你。”風無痕苦笑道,臉上卻滿是欣慰之色,“我的越大小姐可是有什么好主意么?綿英是越老先生薦的人,自己又好學上進,我曾經(jīng)許他錦繡前程,如今看來這一步?jīng)]走錯。只是將來怎樣,恐怕就不是我能決定的?!?p> 越起煙嫣然一笑,眉目間頓時又洋溢著那種動人的光彩,狡黠地反問道:“殿下難道就沒有想過監(jiān)察院為何突然上書彈劾隸屬賀蕭兩家陣營的兩位官員?他們從何方取得的證據(jù),又憑什么讓皇上深信不疑?雖然右都御史鮑大人深得皇上寵信,但這等彈劾非同小可,他又豈會魯莽行事?”
一連串的問題讓書房中的三個男人愣了半晌,最后還是陳令誠疑惑地開口道:“閩妃的意思是說監(jiān)察院早在四川布好了局,而且當?shù)氐墓倮糁幸灿腥伺c他們暗通消息?”
“像泰慊同這樣在四川經(jīng)營已久的封疆大吏,若是沒有地方官的協(xié)助,監(jiān)察院絕不可能獲得能取信皇上的證據(jù),而且四川貪贓枉法的大員總不至于只有那兩個吧?單單將這兩人拿出來作靶子,鮑華晟一定是吃透了皇上的心意,借此警告賀蕭兩家不要太過分。”越起煙滔滔不絕地說道,對于最近的一系列變故,她的心中早有腹稿,更何況精力集中,不虞像丈夫幾人那般有考慮不周的地方。
“若是我沒有算錯,綿英之前的升遷應該也是其中的一步。以皇上的明察秋毫,斷不會因為一道奏折合了眼緣便輕易封賞,成都知府在四川也是要職,怎能輕易許人?若不是綿英那奏章中別有玄虛,便是監(jiān)察院之后的舉動有他的功勞。”越起煙見幾人詫異萬分的模樣,知道自己賣弄得有些過分了,不禁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殿下這幾天不妨看看是否有綿英送來的密信,相信他之前應該是瞞著您行事的?!?p> 風無痕勃然色變,他也暗中打聽過綿英升遷的內(nèi)情,只不過一直不得要領,如今聽越起煙抽絲剝繭般地分析了一番,心下已是信了八分。但饒是如此,他的心緒卻愈加難以平靜,皇帝算計兩家的人和他沒有多大關系,但綿英來信解釋也就罷了,若是他只為了區(qū)區(qū)蠅頭小利便背叛自己,那損失便大了,只希望真如越起煙所說就好。
陳令誠和師京奇也不禁沉默了下來,孰是孰非本就說不準,但如果皇帝真的是明知綿英出自王府還委他重任,事情便有些不清不楚了。萬乘之君,心機果然難測,兩人不約而同地浮上了這樣一個想法。
綿英果然沒有讓眾人失望,就在連玉常彈劾案的五天之后,一騎快馬來到了勤郡王府。來者持著越家家主的手令,請求單獨面見風無痕。一會兒的密談之后,來人便匆匆離去。這只不過是假相,來人雖然假道福建,卻并非越家中人,而是綿英的私人信使喬裝打扮。
對于這遲到的信函,風無痕嘴上不說,心里卻存著一個大疙瘩。然而,一切都在打開密信之后煙消云散,因為,他終于清楚了朝中彈劾時揭開的只不過是冰山一角。僅僅為了取證,監(jiān)察院的幾個御史在四川遭到的便不是普通的冷遇,盡管他們后來奉旨撤了泰慊同和孫雍的官職,但在絕大多數(shù)官員眼中,他們無疑是以卵擊石,最后能夠成功,除了皇帝那邊的因素和一絲僥幸,還有的就是個別以各種心思給予協(xié)助的地方官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