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龐大國家的君主,宛烈皇帝風(fēng)寰照雖然享受著旁人無法企及的榮華富貴,但也有不少煩惱。已過了知天命年齡的他仍然沒有確立太子,為了此事,朝野內(nèi)外議論紛紛,后宮嬪妃也老是在他的耳邊吹風(fēng),讓他焦躁不已。
如論出身,太子之位非五皇子風(fēng)無照莫屬,他的母親貴為皇后,母儀天下,母舅也掌握了朝中的不小勢力,自己百年之后,太子順利登基也不是什么難事,但皇帝忌憚的也就是這一點,外戚專權(quán)的后果歷朝歷代屢有發(fā)生,況且皇后的脾氣一向陰狠,自己身后的這些嬪妃兒女,說不定會被掌握大權(quán)的她誅戮殆盡。作為守成之君,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因此五皇子不是最好的選擇。
如論才華,太子之位則應(yīng)該歸屬于三皇子風(fēng)無言,他三歲能吟詩,五歲能作文,十歲就能對縱議國事,見識不凡,文武百官無不交口稱贊。如今,年已十九歲的他已經(jīng)可以展翅高飛,羽翼下更是托庇了不少希望進(jìn)身的官員。而作為皇帝的自己并不希望有生之年,一個皇子的鋒芒如此奪目,須知功高蓋主,帝王之家無父子??!
如論偏愛,則要算十一皇子風(fēng)無惜了,他的母親瑜貴妃不僅身份貴重,而且風(fēng)華絕代,如果不是皇后沒有明顯的失德之處,娘家又掌握了大權(quán),她早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十一皇子自幼承歡膝下,深得他的喜愛,但是皇帝明白,一個十歲的孩子無法得到大臣的認(rèn)同,就算勉強(qiáng)立為太子,幼主也可能遭人蒙蔽,并非佳策。
他的兒子還遠(yuǎn)不止提到的這些,除掉早逝的大皇子和十皇子,還有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每個皇子身后都有著或多或少的勢力,當(dāng)然,二皇子的母親出身微賤,無法服眾,因此很早就退出了皇位爭奪;六皇子一向醉心于書籍,只知道交往文士,應(yīng)該沒有圖謀天下的雄心;而七皇子……想到這里,皇帝的心就不禁一痛,那個身體虛弱的孩子,他那張蒼白的臉,老是在自己的夢中出現(xiàn),可是,他實在不想面對那種無法醫(yī)治的絕望,因此很少去看他。現(xiàn)在,自己的兒子實在太多了,難道真的要讓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皇帝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位方外之交明方真人,他怎么沒想起這個人。想當(dāng)初,自己病魔纏身的時候,正是這個仙風(fēng)道骨的人給了他再一次生命,為什么不能再次借助他的力量?凌云皇朝向來篤信道教,護(hù)國法師就有多位,冊封的各式真人更是不計其數(shù),其中不乏有道之士,皇帝把立儲大事托付給道人也是不足為奇。當(dāng)初顯烈皇帝風(fēng)清諭就是請一位傳說中活了三百年的活神仙幫他鑒別了自己的三位皇子,最后才決定了立幼子為儲,當(dāng)然,那位活神仙并沒有得到什么好下場,皇帝御賜了他“長生藥”,這位一向身體硬朗的老人就這么溘然長逝。當(dāng)然,外界從來沒有得到過關(guān)于此類事件的任何消息,只有皇室秘錄中記載了一筆。
身在風(fēng)華宮的風(fēng)無痕并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正在考慮什么,這些天來,他天天讓紅如給他講解宮中的各種人事,借此獲得今后的指示。原先的風(fēng)無痕由于常年臥病在床,并沒有一位老師天天教導(dǎo),只有皇帝在一次心血來潮時派了幾個年輕翰林不時來為他講解一些經(jīng)史。而現(xiàn)在的風(fēng)無痕,盡管剛剛適應(yīng)這里只有短短半個月,但剛轉(zhuǎn)變時的迷茫已經(jīng)完全不見了,臉上已經(jīng)赫然有了皇帝年輕時的影子,眉宇間隱約露出的堅定和陰霾讓他宮中所有下人不敢違抗。憑借著皇子的身份,他遣人從藏書閣借來了各式史書,想要從中找出今后要走的路,然而很遺憾,他只是十三歲的少年,沒有專門老師教導(dǎo)的他根本無法理解這些包含著興衰存亡和陰謀詭計的書籍,但他仍然堅持不懈地尋找著,時間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
落英山中一間簡陋的茅屋前,明方真人看著手中的請柬,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自從多年前救治過病重的皇帝后,他刻意地和朝廷保持疏遠(yuǎn),沒想到最后還是躲不過這一關(guān)。仰天長嘆了一口氣,他望著那幾個心愛的弟子,心中是說不出來的蕭索,卻摻雜著幾分企盼。不久前的那一幕,早就為他的道心帶來了波瀾,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一試吧。
“師父,什么事情如此為難?”嚴(yán)修看著師父心緒不寧的樣子,不禁有些擔(dān)心,修道之人,怎么可以被世俗之事困擾?
“大道看來是與我無緣了?!泵鞣秸嫒说难壑鞋F(xiàn)出少有的一絲迷茫,“嚴(yán)修,你要記住,修道之人雖然可以不受世俗約束,卻有許多事情不得不去做,哪怕是要舍棄已經(jīng)近在咫尺的大道?!彼哪樕惓?yán)肅。
“師父,我不明白。”嚴(yán)修奇怪地問,“難道對我們來說,金丹大道還沒有世俗的事情重要嗎?那我們修道之人追求的又是什么?”
愛憐地看著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明方真人若有所思地說:“我們終究還是這個塵世的人?。∵€記得我說過的你那位師叔祖嗎?”
“您說過他是近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天才?!眹?yán)修眨著眼睛,說不出的好奇,師父平時可是很少提到那位師叔祖的。
“他的下場其實極為凄慘?!泵鞣秸嫒擞窒氲搅四且荒?,眾多師門前輩面對一個傷重的得意弟子卻手足無措的樣子,至今他仍仿佛歷歷在目,“他為了黎民蒼生,毅然選擇了道破天機(jī),不僅受到了天的懲罰,而且連受惠者本人也不肯放過他。雖然我們竭力想要挽救他的生命,但最后他還是這樣孤獨地離開了人世?!?p> 雖然已經(jīng)算是一個修道者,但嚴(yán)修到底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只見他滿臉怒色地問道:“就算老天不放過師叔祖,那位受惠者為什么要加害于他,恩將仇報難道真的就那么不可避免嗎?”
“孩子,因為那個人擁有著太過于顯赫的地位和權(quán)力,這注定著他不能讓曾經(jīng)影響過他最重要決定的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泵鞣秸嫒苏Z氣變得凝重起來,“我們雖然是修道者,擁有不同于常人的力量,但是,修煉的途徑注定我們不可能與號稱天之子的人作對,仍不可能擺脫一種人的召喚,那就是——世俗的君王,更何況他擁有……”說到這里,明方真人的臉色有些變幻不定,似乎還帶著那么一絲恐懼。
嚴(yán)修終于醒悟了過來,“師父,您是不是也受到了皇帝的召喚,難道您想重蹈師叔祖的覆轍嗎?”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恩師的手,連連哀求道,“師父,您舍得舍棄我們幾個弟子,就為了那個昏君的一道命令嗎?”
“不許胡說!”明方真人一聲大喝,連下面嬉戲玩耍的幾個年幼弟子也嚇了一跳,大師兄到底說錯了什么話,師父怎么發(fā)這么大火?“你難道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如果朝廷上出了一個昏君,那有多少黎民百姓要遭殃?”
一句話頓時戳痛了嚴(yán)修心中最大的傷疤,他的淚水不禁在眼眶中打起轉(zhuǎn)來?!皫煾?,我已經(jīng)沒有爹娘了,難道您還要我和幾個師弟師妹們失去您這個唯一的親人?”
“為了天下少一些你身上發(fā)生的悲劇,師父就顧不得自己了。以后的路,你要和你的這些師弟師妹們好好走?!币徽Z言罷,明方真人也覺得有幾分感傷,他從袖中取出兩本薄薄的絹冊,鄭重其事地交給了嚴(yán)修,并囑咐道:“這兩本書你好好保管,一本是練氣之術(shù),你和其他弟子好好修煉,另一本則是從祖師那里傳下來的無字天書,你若找到有緣人,贈與他也不妨。我落英一脈的傳承,就要靠你了!”說完這些,明方真人拿著請柬,飄然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眾弟子和滿面凄楚的嚴(yán)修在原地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