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彼安殘余艦隊自利德菲爾星系撤回,暫駐計都要塞整編。一度被蒼穹軍打得潰不成軍的四十二支分艦隊,經(jīng)過撤離途中的的調整,已經(jīng)恢復了基本秩序。尤其是那十二支以赤紅涂裝的分艦隊,除了偶爾破損的艦體外,已經(jīng)看不出一點敗軍的痕跡了。
“這么快就恢復戰(zhàn)斗能力了嗎……”
透過寢室的舷窗,天空得以目睹了那一隊隊在虛空中縱橫交錯的陣列,頓時感到心情沉重。雖然早已知曉對方熟悉戰(zhàn)斗的事實,然而卻沒想到竟然連精神上都有著如此的韌性。作為敵人而言,實在沒有比這更扎手的了,這讓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遠古神話中那條怎么也斬不死的九頭蛇。
“這樣的話,就算蒼穹軍打算追擊,也不可能會有太大的戰(zhàn)果了。”
天空離開了那面由虛擬光線構成的舷窗,而當其視線移到寢室中央那張寬大到足以讓六人同睡的床上時,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復雜。稍稍猶豫幾秒后,還是苦笑著坐到了房間另一邊的套椅上。
“知勝而不驕,遇敗而不亂,聞鼓即忘死,鳴金即整列……如果彼安軍全體都是這般水準的話,那帝國想快速結束這場戰(zhàn)爭的期望大概很難實現(xiàn)了?!毖鐾祉?shù)牡袼?,天空讓思維的駿馬自由馳騁?!半m然共同體的綜合國力只有帝國的六成,不過加上同一戰(zhàn)線的巴雷亞聯(lián)邦作為后勤基地的話,基本上也和帝國處于對等的立場了。如此說來,這場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者還不一定是帝國嗎?”
“如果讓我執(zhí)掌這份龐大力量的話……”
大概是或多或少是受到始祖那番沖擊性宣言的影響,突然自意識之海深處清晰浮現(xiàn)的想法,讓天空狠狠地嚇了一跳。然后,就像被什么東西迷惑般,這位年輕的帝國之翼不知不覺就沿著野心之道踏出了幾步。
“雖然共同體新敗,但帝國也承受了無力追擊的損失,所以接下來只需要鞏固好邊境的防守,確保后方的穩(wěn)定,那么只要花上兩年或者三年的時間就能重新組織一支鐵血艦隊,而帝國那邊也已經(jīng)損失掉一座要塞了,所以如果再開戰(zhàn)的話……”天空喃喃自語著?!安贿^在這段時間,帝國的戰(zhàn)力也應該恢復到相應的水準了吧?若從正面開戰(zhàn),說不定還是兩敗俱傷的結局。要想打破這僵持不下的局面,就要采取別的辦法。”
仿佛完全融入了始祖承諾的角色,海特蘭德公子無意識地將視線擴展到了銀河全體。
“艾亞諾斯自由星系同盟、古漢共和星系,兩者間似乎沒有任何協(xié)約的存在,因此或者能夠將兵力薄弱的自由星系同盟列為侵占的目標。為了防止帝國武力干涉,可以施壓巴雷亞聯(lián)邦,讓其同時和帝國開戰(zhàn)。盡管一定不會勝利,但只要能拖住蒼穹軍的腳步,那共同體就能趁機吞并自由星系同盟。”
說到這里,天空驚訝地發(fā)覺自己的思路竟然漸漸清晰起來,于是干脆調出了星際圖,趣味盎然地投入其中。
“畢竟自由星系同盟只是由諸多星系國家構成的形式松散的商業(yè)聯(lián)合,首先以鐵腕粉碎他們的抵抗,然后再以讓其獨占共同體及巴雷亞聯(lián)邦的星際貿易利益為誘餌,同盟就應該會接受共同體的統(tǒng)治。一旦資源豐富的自由行星同盟站在了共同體這邊,加上巴雷亞聯(lián)邦的三國同盟形成,即使帝國也不得不屈居下風?!?p> “接下來,與蒼穹軍的會戰(zhàn)可以在巴雷亞聯(lián)邦境內進行?!碧炜臻_始設想在蒼穹軍怒濤般的反擊下,數(shù)萬聯(lián)邦艦隊灰飛煙滅的情景。
“就算聯(lián)邦能纏住帝國的腳步,也絕對無法抵抗蒼穹軍的全力,向共同體求援只是遲早的問題。若想吞并聯(lián)邦也不是沒有可能,采取破而后立的手段,施以焦土戰(zhàn)術即可破壞聯(lián)邦舊有秩序,同時亦拖延蒼穹軍的前進速度,在其補給線達到界限時一戰(zhàn)。就算是再一次兩敗俱傷,那也可以爭取到消化同盟及聯(lián)邦的時間……”
天空將視線移到了帝國與自由星系同盟交界的地方——由于同盟是唯一對帝國表示過善意的星際國家,并且其武力也無法對帝國產(chǎn)生實質上的威脅,因此帝國在與同盟交界的星系并沒有設置如同雙子要塞般堅不可摧的軍事基地,僅是象征性地安排了一支聯(lián)絡艦隊。
“說不定還有更好的戰(zhàn)略選擇?!本拖癖煌蝗桓〕鏊娴囊靶乃然蟀悖诤诎l(fā)青年的嘴角竟然流露出一絲近似冷酷的微笑?!皬暮屯私唤缣幦肭值蹏?,以此逼迫蒼穹軍撤離聯(lián)邦,然后兵不刃血的收復聯(lián)邦領地。如此一來,人類世界的二分之一就被入共同體的疆域,同時戰(zhàn)火也將被引入帝國境內……”
“然后,共同體就會在戰(zhàn)略上處于絕對優(yōu)勢的地位,從容不迫地侵吞帝國?!?p> 伴隨著旁邊輕輕拍手聲的響起,天空眼前的星際圖驟然起了變化。一團仿佛濃稠血液般的紅色浮從彼安共同體的位置涌出,首先染紅了自由星系同盟,然后又蔓延到巴雷亞聯(lián)邦,接著又從四方向夏蘭帝國滲透,最后除右下角那小片屬于古漢共和星系的藍色外,整幅星際圖就像被鮮血侵染過一般,紅得觸目驚心。
“呃!”天空驟然一驚,在清醒過來的瞬間即冷汗凜凜,就像被黑暗之手逮入了最深遠的噩夢,短短幾秒內已然汗透重衣。
拜托,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天空苦笑著,以充滿警戒的眼神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在那張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床上正坐著一位穿著便服的男子。一眼看去似乎是位俊朗的青年,并且也確實有著健碩的軀體,不過天空卻注視到他那頭奇異的灰發(fā),干枯得猶如經(jīng)歷了數(shù)個世紀時光的暴曬。
“……你是誰?”天空暗自戒備著。就算自己剛才因太過專注而放松警惕,但對方竟能在悄然無息間潛入到如此距離,絕對不是等閑之輩。
“嗯嗯,的確是非常不錯的戰(zhàn)略,也相當具有可行性。接下來只要交給軍部稍稍完善一下,那就可以立即作為共同體今后的戰(zhàn)略方針了?!比欢野l(fā)男子就像沒有聽到似的,露出興奮的表情獨自陷入了沉思。
“等、等等!”
如果共同體真的打算照此實施作戰(zhàn)的話……在寒毛直豎的瞬間,天空首先想到的是那將自己打入再生槽的一槍,而接下來浮現(xiàn)的則是定信那足以裂地崩天的鐵拳。
絕對不能讓這種情況發(fā)生!以恐懼為引,原本被封禁的真氣驟然沖破了束縛。天空握緊拳頭,目光鎖定了那位沉思中的男子。他已經(jīng)決定,哪怕此后會被這座要塞上下追殺到底,也決不能讓這家伙活著走出去。
然而,就在海特蘭德之子要付諸行動的前一刻,那位給人感覺詭異無比的灰發(fā)男子,突然轉頭看了過來,仿佛悠然自得般地招呼著?!皢?,你好啊,穆的孩子?!?p> “唔……”被如此稱呼的天空,殺氣陡然一滯。那位作為自己一半遺傳因子提供者的女性,是彼安七族中“穆”族的始祖,共同體中最尊貴的人物之一,而能夠以如此平和的語氣稱呼她的人……
“始祖?”天空感覺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在微微呻吟。
“嗯,我是秦族的始祖,你叫我秦就可以了?!鼻厮坪跬耆珱]有防備的走過來,而天空則開始計算起殺掉這位始祖后,自己在全體彼安軍的追殺下逃回帝國的幾率有多大的問題來。
“要試試的話也無妨,不過若不小心弄傷你的話,可不許到穆那里去告狀哦?”仿佛察覺到他心中的猶豫,秦以開玩笑的語氣如此說道。然而直到他走到面前為止,天空依舊沒有絲毫動作。
“放棄了嗎?真遺憾呢,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跟人動過手了……”秦以頗為遺憾的目光注視著天空,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八懔耍圬撔≥叢皇俏业呐d趣,更何況如果一不小心挑起始祖間的矛盾,那就很難善后了?!?p> “呃……找我有什么事嗎?”天空悄悄抹去了手心的冷汗,開口問道。
“原本我只是想來看看穆的孩子而已,沒想到居然會有這么大的收獲?!鼻匚⑿χ瑢μ炜胀兑孕蕾p的目光?!霸捳f回來,從你剛剛的表現(xiàn)來看,已經(jīng)開始認真考慮穆的提議了嗎?”
“不,這個……”如果時間能倒回兩分鐘前,天空大概會直接把那個胡言亂語的自己掐死,然而現(xiàn)在他也只能露出虛弱的苦笑,在心中聳了聳后悔已極的肩膀。
“嗯,受到源頭祝福的你,確實有資格擔任七族統(tǒng)領,而短短幾分鐘便能擬定出那般完善的策略,看起來也確實有著遠勝于我的才能?!鼻亻_始對天空評頭論足起來。
“不過,一下就讓你繼承這份權力也有些不現(xiàn)實,畢竟你對共同體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這樣吧,在最初的一年你就暫時擔任我的助手,慢慢熟悉共同體的事務,等到跟帝國重新開戰(zhàn)的時候,就讓你統(tǒng)率一半彼安軍征伐自由星系同盟。如果能順利完成的話,我就將共同體的最高權力交付于你,并不再加以任何限制。如何?穆的孩子,你難道不希望成為銀河最大的支配者嗎?”
要說不動心那是騙人的,事實上,天空竭盡全力才勉強保持了表情的鎮(zhèn)定,不過聲音卻有著抑制不住的動搖痕跡。
“抱歉,你的期望……呃,我想或許太高了一些。”
“謙虛嗎?或者,你對權勢毫無興趣?”秦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交叉雙手,以趣味盎然的目光注視著他。
“還是說,你對共同體……不,對彼安有著什么先入為主的偏見?”
“偏見?”下一刻,天空的眼前出現(xiàn)那片埋葬著數(shù)十億人的地下墳場,以及那漫溢而出的沉沉死氣,語氣頓時變得生冷僵硬?!拔也⒉徽J為那是偏見?!?p> “果然如此嗎?”然而對方卻似乎很高興找到問題的所在?!澳敲矗酉聛碜屛以俨乱徊?,穆的孩子。存在你心中的偏見,應該是彼安放縱海盜在銀河各處肆意掠奪的事情吧?”
“……沒錯?!奔词狗赶吕劾蹥⒙?,對方卻完全沒有任何愧疚,這讓天空的情緒控制不住而些許沸騰起來?!氨税埠1I在銀河各處肆虐百年、殺伐億萬,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而你竟然將這些稱為偏見?那我倒很好奇,在彼安人的詞匯中‘偏見’究竟是什么意思?!?p> “嗯,意思大概差不多吧?”秦聳了聳肩膀,收起了悠閑的表情。“沒錯,彼安海盜在銀河各處肆虐百年、殺伐億萬,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唔,念起來還真順口??!不過,這就我們的使命?!?p> “使命?毀滅人類嗎?”天空將嘴角扭曲成諷刺的弧線。
“有些相似,但還沒有到那種程度……”秦稍稍皺起了眉頭,仿佛在尋找著適合的言語。“這么說吧,彼安的使命,是成為人類的天敵?!?p> “什……”僅僅來得及吐出一個音節(jié),天空便喪失了語言能力。而對方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望著他。
“……你說的天敵,是什么意思?”足足過了五分鐘,天空才從最初的震憾中恢復過來,然后以非常艱難的語氣向秦確認著。
“從你的體質上看,應該是出生在地上世界的吧?”對方并沒有直接回答,而似乎打算一步步誘導出答案?!澳敲?,對自然法則的了解也應該比夏蘭人要清楚得多才對。鼠與蛇,蛇與鷹,在大自然的生物鏈中,任何生物都有著能夠對等競爭的天敵存在,不是嗎?”
“……是的?!碧炜彰銖婞c了點頭。
“那么,人類呢?告訴我,人類有天敵嗎?”這次天空卻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而秦也沒有持續(xù)等待他的回答?!安唬瑳]有。在人類尚未進化前或者有,但在科技發(fā)展到連行星地核都能自在操縱的現(xiàn)在,人類已經(jīng)沒有能夠與其對等競爭的天敵了?!?p> “或許是這樣……但,我并不認為所謂‘天敵’,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边B天空都覺得自己的反駁軟弱無力,對方就更沒有加以重視。
“生物皆有通過競爭達成進化的本能,這是最始源的基因,無論怎么調整遺傳因子,也不可能抹消的?!鼻貙⒛抗庖频搅搜t一片的星際圖上?!皩τ趩适鞌车娜祟悂碚f,已經(jīng)沒有外部競爭的可能,所以要想進化就只能透過內部競爭達成,而其中最激烈的表現(xiàn)形式便是戰(zhàn)爭?!?p> “戰(zhàn)爭一直都是主導歷史演變的主旋律,即使人類再怎么期盼,和平也始終只是薄紙一般的東西,千萬年來一直如此。”秦的語調漸漸變得激昂起來。
“我不能認同你的話?!碧炜找呀?jīng)收起了最后一點輕蔑,開始認真和對方辯論起來?!皩е聭?zhàn)爭的根源,應該是人類整體發(fā)展不完善所產(chǎn)生的種種矛盾,絕非所謂的基因本能。”
“經(jīng)濟利益?政治沖突?種族對立?這些當然都可以是引發(fā)戰(zhàn)爭的原因,不過你要如何解釋導致這些矛盾在人類世界中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的根源呢?”秦認真地注視著天空,決然道:“若要探求產(chǎn)生這些矛盾的根源,那答案只有一個——人類本身渴望著進化,因此才無法停止戰(zhàn)爭?!?p> “既然如此,彼安成為‘天敵’還有什么意義嗎?”對方的理論沒有漏洞,因此天空只能尋找除此以外的突破點。“彼安自視為人類的天敵,卻又如此積極地投入到戰(zhàn)爭——也就是所謂的人類內部競爭中,不是很矛盾嗎?”
“你說得不對。”秦微微皺起了眉頭?!爱斘覀儏⑴c戰(zhàn)爭的時候,競爭就已經(jīng)轉向外部了?!?p> “也就是說,彼安已經(jīng)不再把自己當作人類了嗎?”天空試著理解他的話?!耙驗樯頌樘鞌车木壒剩跃湍芎翢o憐憫的屠殺億萬人類?”
“沒錯。”秦朝天空微微一笑,稍稍露出了牙齒。“你知道的,貓會對老鼠起憐憫之心嗎?”
室內的溫度仿佛驟然下降到冰點,戰(zhàn)栗的波動瞬間擴散到全身的皮膚,雖然并非畏懼對方的力量,但在這殘酷到極致的理念面前,就連擁有堅韌神經(jīng)的海特蘭德之子都忍不住連打數(shù)個寒顫。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服我嗎?”稍后,天空對其投以疑惑的視線。“事實上,從剛才的話中我感覺不到有這樣的意思。更何況,我是人類,而且勉強算起來,還是彼安宿敵的夏蘭人?!?p> “不,你是被源頭祝福的人?!鼻氐谋砬樗查g變得肅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