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櫻花
江鎖穿著丫鬟服飾,翻出了窗。
長裙太長,她左腳踩右腳,險些被絆倒。
轉(zhuǎn)角處,路過的侍衛(wèi)看了一眼江鎖,招呼道:“你!過來!”
那侍衛(wèi)的口音奇怪,竟聽不出他來自東南西北還是祁都。
江鎖低著頭,暗道不妙。
若此番被發(fā)現(xiàn),曹厚庵定會加派人手日夜守住她的房門,消息便更不可能流通。
她的雙手攏在袖中,右手暗自蓄力。
“軍爺對不住?!?p> 如酥不知從何處來,閃身走到江鎖與侍衛(wèi)的中間,擋住江鎖的臉,抱歉地道:“后院送果蔬的王二來收月銀,這丫頭管著賬呢,我著急用她。”
侍衛(wèi)偏著頭,上下打量江鎖。
江鎖的頭埋得更低,裝出一副嚇得不輕的樣子,雙肩微顫。
“誤了時辰,王二就要走了?!?p> 如酥輕聲對侍衛(wèi)道:“他是大人父親表姑的兒子,本事小,脾氣大,得防著他向大人告狀才是?!?p> 侍衛(wèi)看向如酥,對他的話揣摩了一會兒,不耐煩地揮揮手,道:“走走走。”
江鎖豎起耳朵,愣沒聽出侍衛(wèi)是哪里的口音。
她不敢耽誤,垂頭聳肩跟在如酥身后,直到被帶進柴房。
房門被關(guān)上的一瞬間,如酥轉(zhuǎn)頭就是一巴掌打在江鎖手臂上,輕聲道:“手怎么放?我教豬都教會了,教你教不會?!?p> 江鎖忙把雙手放在腰腹上,端正了站姿。
如酥嗔道:“現(xiàn)在做戲給誰看。”
江鎖不做聲,在心里默默設(shè)計如酥的一萬種死法。
就在這時,如酥朝柴堆里喚了一聲:“出來吧,藏得也是夠明顯?!?p> 裴戰(zhàn):“……”
他身著一身粗布麻衣,右眼帶了個巨大的黑色眼罩,將英俊的右臉遮擋了一半。
“什么時候瞎的?”
江鎖伸手拉開裴戰(zhàn)的眼罩,發(fā)現(xiàn)里面那只眼睛轉(zhuǎn)得正歡。
“他打的?!?p> 裴戰(zhàn)指著如酥,道:“一巴掌扇在臉上吶,眼睛當場就瞎了?!?p> “怪可憐的?!?p> 江鎖把眼罩彈回到裴戰(zhàn)右眼上,彈得裴戰(zhàn)捂眼退后一步。
“上次打輕了。”
如酥翻了個白眼:“今日我注意力道?!?p> 裴戰(zhàn)整理好眼罩,道:“怪嚇人的?!?p> “他也打我。”
江鎖冷哼一聲:“犯上作亂的東西。”
如酥雙手抱在胸前,睨著江鎖:“還說不說正事了?當心我現(xiàn)在就出去叫人,將你繩之以法?!?p> 裴戰(zhàn)一經(jīng)提醒,這才想起確實有事要問,便道:“你字條上就寫了個取而代之,你給解釋解釋,要怎么做?”
“你把腦子落在東宮了嗎?”
江鎖哀其不幸地看著裴戰(zhàn):“林文奎、曹厚庵要域州首富陶粲頂替喬世庸的位置,但這步棋,我們更占先機。喬世庸本是平州商人,而此次平州在熾煉軍的守護下暫得平安,我們必須先曹、林一步,找人代替喬世庸。”
江鎖順手找來一根柴火棍,自顧自蹲在地上開始畫圖,邊畫邊向裴戰(zhàn)講解,聽得裴戰(zhàn)頻頻點頭。
而“替代陶粲”四個字對如酥極具吸引力。
幼年凄慘的經(jīng)歷讓如酥的自尊心猶如琉璃一般,一碰便碎。
他計較身邊每個人說過的每句話、每個舉動、每個神態(tài)動作。
那晚,陶粲伸出肥手摸著他的臉對他說“我都要了,包括你”,摸碎了如酥的自尊,如酥險些當場吐在他臉上。
如酥要陶粲死,最好能死在他手里,所以也跟著蹲在了裴戰(zhàn)身旁,把圓圓的腦袋湊到中間,認真聆聽。
日漸西沉,空中有些浮雪。
月光輕柔地灑在后院,萬物結(jié)出一層冷霜。
*
月至中天,宋府庭前的櫻花樹落了葉,顫顫巍巍地站在冷光里。
雪花四散在空中,夜越深,雪越大,漸漸尋不到月亮的蹤影。
兩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潛入院中,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走進了漆島在宋府暫歇的臥房中。
二人正是祁溶和葉游元。
就在祁溶一只腳踏入門檻內(nèi)時,葉游元雙手拉住祁溶,咽下一口唾沫,顫顫道:“漆島此人兇殘狡詐,被他抓住會沒命的!”
說話間,葉游元手上的力道將祁溶往回拽。
祁溶偏不信那個邪,一把抓過葉游元的后頸,往前一推,二人都進入了漆島的房間。
此時的漆島正在床上鼾聲如雷地睡著。
葉游元拍著胸口,默念著:“嚇死我了,嚇死我了?!?p> “到這邊來?!?p> 祁溶握住葉游元的后頸,將他帶到漆島的桌案旁,上面放著成堆的書信和公文,皆是用倭文所書。
祁溶掃了一眼桌案,發(fā)現(xiàn)有一張信紙與其他紙張不一樣:它被整齊地折疊,壓在燭臺下。
祁溶打開信紙,上面印著櫻花花瓣,上面寫著倭文,整齊地排列在一起,很是好看。
“寫的什么?”
祁溶點燃燭火,將信紙遞給葉游元。
落款處“豐川玄”三個倭文落入葉游元的眼中,將他扯進數(shù)年前的回憶里。
葉游元在東洋游學(xué)之時,與豐川玄習(xí)于同一書院。
院中櫻花開得正盛,葉游元看得稀奇。
“你的國沒有這樣的花?”
豐川玄問他。
葉游元笑著搖頭。
豐川玄生得白皙,面部輪廓柔和,笑起來時,嘴角兩邊印著兩個淺淺的梨渦。
每逢放學(xué),書院門口都堵著好些東洋姑娘,欲說還休地塞給豐川玄紙條。
豐川玄只是笑,將紙條折好,放進袖中。
他很喜歡大祁的文字和詩詞,葉游元便一個字一個字地教。
葉游元歸國時,書院下了一場櫻花雨。
二人站在櫻花樹下,任憑花瓣落滿頭頂。
豐川玄將一個精致的香囊放到葉游元手中,問:“明年櫻花雨,你還來嗎?”
葉游元抬頭看一眼漫天花瓣,道:“東洋雖好,終非吾鄉(xiāng)?!?p> “那我去找你?!?p> 豐川玄轉(zhuǎn)身離開,頎長的身影消失在花雨中。
香囊在葉游元的手里握了很久,直到回了大祁,他都未敢打開。
后來,瀕州開放與倭人的互市,葉游元才翻出已經(jīng)泛黃的香囊,里面裝著一粒早已枯萎的櫻花種子,還有一張印著櫻花花瓣的紙。
上面寫著:
伴為東洋游,
君看一葉舟。
絕世風(fēng)華貌,
代為佳話傳。
風(fēng)月燭火處,
華年不相負。
每一個字的筆鋒都有些生疏,落筆小心翼翼,一撇一捺都是精心拼湊出來的。
葉游元驚嘆于豐川玄的天賦,短短幾月間,他竟能寫出一首藏頭詩。
如今,豐川玄終是來了大祁,以入侵者的方式打開了瀕州的大門。
許多年后,他們再次相遇,等來的卻不是一場盛大的櫻花雨,而是血染襟袍,風(fēng)云色變。
“誰在那里鬼鬼祟祟!”
漆島一聲暴吼,直嚇得葉游元手中燭臺差點掉落。
漆島一個翻身站起,舉起武士刀,朝房中亮光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