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私庫
蘇克玉和王乙棠的擂臺打得辛苦。
大理寺會審,蘇克玉主審,督察院錄案,禁軍奉旨聽審。
王乙棠執(zhí)掌一省刑名十余年,在經(jīng)驗和應(yīng)變上遠超蘇克玉。
一本偽造的卷宗竟找不到破綻。
次輔庾賀也從祁都趕來,馬不停蹄地鉆進大理寺,帶著大隊人馬嚴(yán)陣以待。
然而,蘇克玉有一點特質(zhì)是旁人無法抵達的——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勤奮。
這是吳憲塵當(dāng)初收他為弟子時看中的東西。
案子審了五日,蘇克玉便五日未離開大堂,困了就伏案趴會兒,餓了便就著白水吃些干糧。
如此一來,庾賀、王乙棠也跟著在堂前住了五日,大隊人馬守在大理寺,寸步不離。
就在毫無進展的第五日,江鎖送來了顧金吾的口供。
上面詳細記錄了柳未征、喻慶喜如何串通一氣毀堤淹田,又如何將平州知府庾子戚推出去扛罪,而后方叔申又如何以救災(zāi)之名替換刑犯,制造村民通倭之事以期趁亂換回庾子戚。
薄薄的幾張黃紙將一干人等的性命全算上了。
庾賀在聽審時當(dāng)場中了風(fēng)。
柳未征在獄中尚未等到宣判,便先咬舌自盡。
喻慶喜瘋了,一到午時,就在地上翻找干草吃。
“喬世庸呢?”
江鎖穿著一身白衣,坐在院中曬太陽。
路驍霆說:“在大理寺關(guān)著,精神是萎靡了不少,但一切正常?!?p> 江鎖起身,拍了拍褶皺的月白衣裙說:“此人還有用,我要見他。”
大理寺牢獄
江鎖換上了玄黑織金莽衣,穿過幽幽窄窄的走廊,站在了喬世庸的牢房門口。
只要穿上黑衣,她就是自己的修羅場。
喬世庸身上的正三品官服破敗臟亂,頹敗地坐在牢獄的一角,喃喃自語,數(shù)著稻草。
江鎖走進去,問候道:“喬先生好?!?p> “江公公?”
喬世庸怔怔,囁嚅著:“江公公!”
下一刻,扔下稻草便撲向江鎖,嚇得路驍霆上前一步護住她。
“江公公救命!”
喬世庸咚咚磕頭,哀求道:“毀堤淹田、偽造村民通倭,小人一樣也沒有參與,江公公明察!”
江鎖淡淡道:“可是你在庾子戚的轎子里。”
“小人冤枉。”
喬世庸帶著哭腔說:“他們想用小人的銀子,騙小人說一同回祁都,次輔大人有重賞。小人一時鬼迷心竅,竟信了他們的鬼話,江公公明察?。 ?p> 江鎖聽了,幽幽說:“咱家察不察,卷宗也在蘇克玉的手里了,喬大人是從犯,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喬世庸眨巴眼睛,口中反復(fù)咀嚼江鎖說的這四個字,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江鎖看到這里,話鋒一轉(zhuǎn):“頂多賜你百八十杖,也就出獄了,將養(yǎng)些日子,喬大人還是平州一條龍?!?p> 喬世庸聽著這話沒對味,眉頭一皺,險些哭出聲:“百八十杖?那還不如讓我死!腦袋掉了也才碗大個疤……”
江鎖將雙手?jǐn)n于袖中,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咱家倒是能跟蘇克玉打個招呼,百八十杖自是不必,待到秋后,與今年的死刑犯一同問斬,也未嘗不是個辦法。宮中章昭儀不出三月便會生產(chǎn),到時皇上大赦天下也未可知,你說呢?喬先生?!?p> 一聽“問斬”,喬世庸猛然抬頭,雙手穿過鐵欄桿,抓住了江鎖的裙擺:“不能問斬!不能杖責(zé)!江公公有辦法的,放我出去,小人自當(dāng)重謝!”
鐵柵欄被晃得嘩嘩響動。
“辦法么?!?p> 江鎖扯回裙擺,低垂眼眸,悲憫地望著他:“不是沒有。”
“我就知道……”
喬世庸看到了曙光,端正地跪在江鎖面前,等待她發(fā)話。
江鎖站得乏了,翹著腿坐在木椅上:“喬大人可知道柳未征、喻慶喜為何要毀堤淹田?”
這倒是沒難住喬世庸。
他不假思索地道:“自是要種墨草。”
江鎖搖頭:“不對。喬大人是知道的?!?p> 喬世庸這回動了動腦子,喃喃自語道:“種墨草是為了貿(mào)易,賣墨草是為了……銀子?”
江鎖耐心地引導(dǎo):“銀子去往哪里?”
“自然是國庫?!?p> “不。”
江鎖搖頭,循循善誘道:“上元節(jié)一條龍舟花費一百萬兩白銀,其他一應(yīng)建造,動輒百萬,戶部要是敢在票擬上批紅,那內(nèi)閣的折子頃刻間便會將戶部淹死?!?p> 喬世庸心思百轉(zhuǎn),身子向前試探道:“是……皇上的私庫?”
江鎖點頭:“奉天和大壽兩座私庫。”
“你把銀子往那兒一送,今日之事不就一筆勾銷了嗎?”
江鎖輕輕向后一仰,笑道:“喬大人缺銀子嗎?”
喬世庸猶豫道:“可是奉天和大奉要的銀子……”
江鎖斜靠椅上,輕敲扶手,冷冷注視喬世庸:“喻慶喜與西洋談成五十萬斤藥草,就是這個價。”
“八、八百萬兩白銀……”
喬世庸用臟得不成樣子的衣袖揩了揩額間的細汗:“這、這,小人——”
江鎖見喬世庸遲疑,站起身來說:“距離秋后問斬,時日尚早,喬先生有的是時間慢慢思量。咱家先告辭。”
“江公公莫走——”
喬世庸伸手去抓江鎖的裙擺,黑色綢緞在他的指尖劃過。
須臾間,江鎖便不見了蹤影,牢獄里只剩下漫無邊際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