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豪門中秋毒殺事件(下)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唐]杜甫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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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把所有人召集過來,月光冷笑著映在那些鳳冠霞帔的貴婦人背后,呈現(xiàn)螻蟻般烏糟糟地一片。
“眾位夫人迂尊降貴,愿聞下官淺見,不勝惶恐之至。在下無能,致使夫人慘死,唯有多方查證,苦思冥想,找出兇手,以慰夫人在天英靈?!?p> 天翔一客套,青離就想笑。
“且容在下問眾位三個問題?!碧煜枘樕蠏炱鹦θ?,道。
看到他的笑臉,青離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這孫子真TMD奸詐,月光真TMD神奇,打在他臉上真TMD英俊——別人可都是屁股對著月亮的。
此為閑話,按下不表。天翔只問道,“第一,死者手中秋菊杯,為何外側(cè)會有毒呢?”
“定是她吐出的殘酒弄污了?!毕旅嬗腥舜稹?p> “且看這個?!碧煜璨⒉辉u價,拿過另一件東西,正是方才酒壇的蠟封殘片,問,“眾位請看,這個蠟是不是有延淌痕跡?”
眾人翹首伸頸,交頭接耳,后紛紛點頭稱是。
“第三,這毒是何時下的?”
“這還用說?夫人驚叫酒不對時,必是發(fā)現(xiàn)中毒了。”
天翔瞇起眼睛來,笑得越發(fā)蠱惑。道,“這三道迷,就由下官為大家揭開?!?p> “第一,酒杯外側(cè)毒量很大,若說是夫人吐出的殘酒弄污了,怕是不太可能;第二,蠟有流淌痕跡,說明壇子曾經(jīng)很熱,結(jié)合夫人提過,佳釀是從西域遠路運來,一路酷暑,想必是車夫有所疏失,曾經(jīng)忘記了換冰,才令蠟融化了?!?p> “沈大人別賣關(guān)子了,兇手到底是誰?”底下一個性急不禁喊出來。
“都說到這份上,還不知道么?”天翔冷笑,“那車夫的女兒和妹妹秋菊,還不認罪???”
眾人嘩然,紛紛后退一步,被指證的女子身邊陡然多出一大片空地來。
“沈,沈大人,您說笑吧?”秋菊很不自然地笑起來,“蠟融了與下毒何關(guān)?縱然是我司掌的秋菊杯,但席上人人盯著那杯子看,換做是您,難道敢亂動手腳?”
“所以這毒不是席上下的?!?p> “不是席上下的,卻是何時?從您那里收酒杯時,拿著這套杯的可是夏荷,而在那之前,可是大人您剛剛親手驗毒啊。”
“這便是第三個問題的答案了,夫人驚叫酒不對時,其實并未中毒?!碧煜栊Φ?。
“啊?”人群中掠過一片驚嘆,許多疑惑的目光盯著天翔。難得他不慌不忙,繼續(xù)說道,“一瓶好酒被烈日暴曬,會產(chǎn)生何種效果?夫人精致的味覺嘗到,又會作出何等反應(yīng)?”
“沒錯,就是被酒的怪味嚇到,只好倉皇吐出來。”天翔自問自答,“所以夫人說酒不對,是味道不對,不見得是有毒?!?p> 在眾人的面面相覷中,天翔又說,“可依夫人的精雅,難道會把酒噴在桌上么?大家可記得她當(dāng)時的動作?”
“是用酒帕捂嘴吐的!”一邊春蘭想起來了,大聲叫道。
“無錯!”天翔振聲道,“毒,就是那時被吃進肚里的。酒杯外側(cè)的毒,是觀酒時于酒帕上沾得,而吐出來的殘酒,也是因為經(jīng)由了酒帕后滴下才變得有毒,我們以為杯中酒中有毒的想法,壓根本末倒置了!”
秋菊劇烈地顫抖起來,仍強自道:“這些不過是沈大人推理而已,可有證據(jù)?”
“證據(jù)自然有,不然怎敢在眾位面前獻丑?”天翔笑道,“除了杯中和殘酒有毒,其他所有物件俱無毒,就是證據(jù)。”
“沈大人糊涂了,無毒怎會反……”
秋菊也像剛才的天翔和青離一樣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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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吐了毒酒在上面的東西,怎么會無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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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這酒帕上被檢出毒性,精心想出的計劃會被拆穿,就趁天下大亂時換了一條事先準備好的,有酒跡但無毒的上去,白羅酒帕樣子都差不多,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死者和酒杯上,不可不說十拿九穩(wěn)。只是你機關(guān)算盡,卻弄巧成拙,露出這么大一個破綻來,從案發(fā)起現(xiàn)場被封鎖,現(xiàn)在那條毒帕一定還藏在你身上!你若還抵賴,別以為我不敢叫衙役扒光你的衣服搜查!”天翔冷笑道。
“大人,大人!酒是俺弄壞的,主意都是俺出的,求您老高抬貴手大慈大悲饒了俺妹子!”一個黝黑圓臉的男子突然從人群中沖出,撲地抱住天翔的腳號哭。眾人不知他何時混過來的,有膽小的嚇得尖叫起來。
“哥,你這是何苦?!焙竺?zhèn)鱽砣崛岬穆曇?,卻透出一種說不出的神氣
不知為什么,秋菊此時反而不抖了,滿月光輝下,獨自立在眾人退開半尺的空白中,倒像主角立在渾然天成的舞臺,一任青衫羅裙縹緲飛動。
“為了不耽誤這中秋酒宴,爹和哥哥沒日沒夜地往回趕,一個實在不行了,就到車蓬中去合下眼,換另一個駕車。沒想到,這千小心萬小心,還是出了一個大漏子——快到京師時,爹心里松了,把車靠在路邊歇會,讓哥哥一刻鐘后叫他。結(jié)果兩人都睡著了,醒來時,連冰塊化的水都給曬沒了。他們沒敢說,但知道酒宴上早晚會露餡,兩個大男人,就在家里抱頭痛哭,說要準備后事了?!?p> 秋菊深吸口氣,接著說道,“我聽說世上有個柳鷂子,殺一個人要五千兩,她/他一定不知道,世上還有人的命,賤得不如一口酒的味道吧?”
“我的命賤,能救爹跟哥哥,能拉一個這么‘貴’的墊背,足夠了。”秋菊緩緩說著。
她吐出這句話,臉色突然變了,嘴角溢出黑血,雙眼睜得大大的,就那么倒了下去。她口中,原有個預(yù)備不得已時咬破的毒囊。
“秋菊——”
圓臉的男人撲上去,抱著他逐漸變冷的妹妹嚎啕。邊上眾人唏噓不已,也有的掩面涕泣。
只有這中秋的月光,不應(yīng)有恨,也沒有愛,依舊清冷冷地灑滿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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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一路上,青離沒有一句話,連天翔也難得的沉默。
一個“冬梅”死了,另一個就被改作這個名字頂上,青離嘆息,一尊小小的細足窄身的酒觴,要吸干多少年輕鮮活的生命才滿意?
你問我知道不知道有人的命比一口酒的味道還賤,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又怎樣呢?
(十六章 朱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