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僅是星期日，今天還是陰歷七月半，七月半是鬼節(jié)，是要敬祖宗的。橋北的人尤其看重敬祖宗，雖然他們祖宗敬了這么多年，也沒有明顯覺得得了祖宗他們什么好處，但他們敬祖宗并不是一心想要得好處的。他們敬祖宗重點是為了防止他們使壞，因為不定哪天哪個祖宗要是一不高興，就會“相”你一下，也就是跟看相片似的，跟你面對面地對視一下。祖宗一“相”你，你立馬就會頭疼腦熱，到時你還得先用筷子蘸水，確定是哪位祖宗“相”了你，然后給他燒紙化錢。與其這樣，還不如防患于未然，把紙錢燒在前面，省得臨時抱佛腳，人還得吃苦。凡事預則立嘛，功課要做在前面，功課做在前面的人做事就會順順當當?shù)?。汪二兒家在橋北，“橋北的”看重敬祖宗，汪二兒家當然也不例外。敬祖宗至少得用四樣菜來敬，其中一個菜必定是肉。所以，這一天，橋北來買肉的人就多了點。在汪二兒家，買肉這事一般是汪二兒他老子汪老二的事?？赏衾隙陉犂镳B(yǎng)豬，前一天豬圈被豬拱了個底朝天，他得趕快把被豬踩得稀巴爛的爛泥鏟走，鋪上新泥，夯實后再鋪上磚，要不給隊長發(fā)現(xiàn)了，又說他對集體的事情不上心了。上次豬拱圈的時候，正好那個在他們這兒的“眼鏡兒先生”路過豬場。只知道他對莊家活兒見什么能說什么，但做起來就是不行。用大鍬挖泥，還沒等放到泥框里半途就又掉到地上了，60斤的擔子往他肩頭上一擱就齜牙咧嘴的，還不如一個娘兒們。他見汪老二在恨恨地用藤條抽打豬，他就跟汪老二說別打了，在其生命周期內(nèi)，豬的記憶能力不如狗的記憶能力，打了也沒用。他告訴汪老二，豬拱圈是因為豬生長需要微量元素，它們拱圈是因為它們想要從泥里尋找這些微量元素。所以呀，有些豬草，比如山芋藤什么的就不一定要洗得那么干凈，帶點泥讓豬吃，就會減少豬拱圈了。汪老二心想，養(yǎng)了這么多年豬，還頭一回聽到這種奇談怪論，這不是“活嚼蛆子”嘛。還什么微量元素呢，他已經(jīng)把山芋藤洗得夠干凈的了，隊長還怪他偷懶沒洗干凈。怪不得這個家伙戴眼鏡兒，看來他就是因為拎不清才戴眼鏡兒的。汪老二后來把這事作為笑話告訴了隊長，隊長也說別聽他的。隊長接下來批評汪老二豬拱圈是因為他不上心，沒有一心撲到工作上去，對豬看得不緊，警告他如果再發(fā)生豬拱圈就要把他換掉，嚇得汪老二再也沒敢多言語。汪老二明白，如果今天再給隊長撞見，他可就沒皮了。所以，前一天晚上他就緊趕慢趕地忙活，一刻也不敢歇氣。忙到早上還有豬食槽那一塊兒沒有弄停當，他得帶快點兒，免得給隊長留下話柄。但忙歸忙，急歸急，祖宗不能不敬啊，他于是就叫他老婆去買肉。可汪老二的老婆蘭芳是個窩里狠，到了外面臉皮子就薄，覺得到鎮(zhèn)上走來走去的怪丟人現(xiàn)眼的。正好今天是星期天，兒子在家不上學，她于是就把買肉的錢給了兒子汪二兒，讓汪二兒去買肉了。汪二兒呢，就覺得能做大人做的事兒了，看他那個高興的！他拿到媽媽遞給他的錢就蹦著出了門，一溜煙地小跑著過了橋就往二爹的肉攤兒去了。
汪二兒到達二爹肉攤兒的時候，有的人已經(jīng)站了好久，他們依然是人貼著人、人擠著人地不留空隙。汪二兒怎么說還是個上學的孩子呢，個子高不到哪兒去，踮起腳也不能把頭擱到前面兩個人頭之間的肩上，怎么辦呢？汪二兒在人群背后轉了兩圈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破綻，這些人手臂之間、心與背之間貼得很緊，但兩個人的腿之間卻無法貼在一處或是擠在一起。汪二兒于是一弓腰，像泥鰍似地從兩個人腿之間一鉆，就把自己的頭送到了二爹的面前。他看到二爹抬頭看人，低頭剁肉，提稱稱肉，口報錢數(shù)，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就像小人書里的大將似的，有著指揮若定、一切在我掌控之中的樣子。二爹面前的人呢，就像和尚念“阿彌陀佛”一樣，不斷重復著“二爹”、“二爹”，直至買到肉。汪二兒還是很機靈的，他馬上就明白，要買到肉，就必須要叫“二爹”。于是，汪二兒也開始像小和尚一樣，學著口念“二爹”?？山辛税胩?，二爹還是沒反應，眼光還是沒落在他身上。汪二兒急了，就又把手從后面抽出來伸到前面來比劃了，這下倒引起了二爹的注意。二爹眼睛一瞪，一臉慍怒地問：“這是哪家的伢兒啊，沒規(guī)沒矩的，剁到你的手怎么辦？”可能是二爹為了減少事故得趕快把這個伢兒打發(fā)走，也可能是肉已經(jīng)賣到了適合汪二兒的部位了?？傊?，二爹頓了頓接著就問；“要多少？”，汪二兒馬上就像回答老師課堂提問似地大聲地說：“我媽要我買一斤半?！庇谑?，二爹一路剁肉、捆肉、稱肉、報數(shù)，汪二兒把頭縮回去到木墩兒那兒交了錢，又把頭從兩個人的腿之間伸進來，把木墩兒給他的“飛子”交給了二爹，提起二爹給他的肉就又一路小跑地往回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