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到長安,除了典韋、曹暾之類的殺人狂,大家的心里都不好受。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我也不想責(zé)備,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對頭腦比較簡單的他們來說,什么國家大事,民族大義,天下興亡那是太復(fù)雜而深奧的問題。
默默地走在路上,從潼關(guān)到長安,也有三日路程,聯(lián)軍大軍揮進,各地董軍飛奔四散,盡歸長安去了,大量的西涼官吏聞得聯(lián)軍來便大規(guī)模逃散。聯(lián)軍四處派人駐守,到處搜捕西涼官吏和兵將,卻是所獲極少。
因為我的軍隊只有七千騎兵,其余部隊尤其是輜重部隊行動十分遲緩,因此這一回我軍借著休整的名義走在最后面。說我軍只有七千騎兵,其實這是半真半假的話。因為我軍部隊大量地使用馬匹,其他諸侯輜重大多是驢車牛車或者人力車,只有曹軍有能力用一批批良馬作為畜力。即使在步兵部隊,人和馬的比例也有三比一,因此我軍行動并不是很慢,只不過我不想走得太快罷了。
經(jīng)過了數(shù)次規(guī)模較大的作戰(zhàn),我曹軍官兵的自信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熟悉軍事,培養(yǎng)出了一大批職業(yè)素質(zhì)很高的軍人,士兵們都習(xí)慣了軍隊和作戰(zhàn)的生活,從新兵鍛煉成了老兵,又從老兵鍛煉成了精兵。這個所謂的精兵不再是以前單純意義上的裝備精良和訓(xùn)練有素,而是士兵們的強悍和勇氣和高度的組織紀(jì)律性,這種東西一定要從戰(zhàn)場上屢屢獲勝才能得來。
在戰(zhàn)場上,通常新兵和老兵的陣亡比率是十幾比一,但是一小隊兵里面有兩三個是精銳老兵作為中堅就能夠大大降低新兵的傷亡率,提高了戰(zhàn)場的生存能力。將領(lǐng)們長期帶領(lǐng)同一支軍隊,不但將領(lǐng)熟悉士兵,士兵們也熟悉將領(lǐng),熱愛將領(lǐng)。俗話說,什么樣的將帶什么樣的兵,每支部隊都是風(fēng)格迥異。夏侯敦鐵騎兵勇往直前所向無敵,沉著果敢。夏侯淵弓騎兵行動迅捷如同奔雷,什么行動,吃飯、睡覺、集合的速度都比別的部隊快幾分,士兵們都透著幾分靈氣。近衛(wèi)騎兵高傲驍勇,銳氣十足,輕易不肯服人,這支部隊的個人戰(zhàn)斗力極強,幾乎個個都可以比得上一般的將領(lǐng)。關(guān)羽帶兵,對待士兵親若父子,士兵感恩戴德,全軍上下一心如銅墻鐵壁一般,無法一一盡述。
因為將領(lǐng)眾多,而且絕大多數(shù)不是我的學(xué)生,就是我的親族,中下級軍官也大多是譙郡英豪,念過講武堂,帶過新兵營,跟隨我多年,在譙郡都是有家有業(yè),因而我并不擔(dān)心任何叛亂問題,不需要玩弄什么權(quán)術(shù)搞什么平衡。此時的我,也可稱得上上將百員了。
攻打長安,朱儁決定以新銳諸侯劉備為先鋒,劉備率領(lǐng)五萬多平原子弟走在大軍的最前面,我和孫堅交情甚好,因此一起走在最后面。
在二十一世紀(jì)的我是浙江人,而家族出自南陽郡。西晉八王之亂后,北方士族大規(guī)模南下,因此定居在南方,到二十一世紀(jì)已經(jīng)快有一千七百年了。跟孫堅也可算是同郡,因此我很熟悉江東的風(fēng)土人情,和孫堅相處得十分愉快。
“你知道郭愷么?”我這樣問孫堅。
“郭愷是什么人?”
“哦,他是吳郡人,與我是同年孝廉?!?p> 孫堅點點頭,“有一點印象,好像在豫章做一個什么縣的縣令吧。”
“哦。”我說,“孫將軍不認(rèn)識他?”孫堅雖然是太守,但他個性勇烈,更愿意別人稱呼他作將軍。
“不認(rèn)識,這人離家也有很多年了,我也只是曾聽人提起過?!睂O堅說。
我默默地點點頭,時光荏苒,當(dāng)年舉孝廉的時候我才十八歲,如今也而立之年了,他沒有我這么幸運能夠在家鄉(xiāng)做官,現(xiàn)在一個人孤身在外,不知道還好不好。
“使君真是念舊啊?!睂O堅道,“十二年前一面之緣的故人,使君都記得這么清楚?!?p> “呵,”我笑笑說,“光陰如箭,歲月如梭,一晃十二年了,心有所感罷了?!?p> 孫堅大概想起了他自己的故人,眼眶里面也閃動著淚光,若有所思。
一支小小的偵察巡邏隊跑上來,曹休上去說了幾句,對我說道:“我們的巡邏隊找到了一些人,說是公卿大臣?!?p> “大臣?”我和孫堅互相看了一眼,“大臣不都在長安城里么?董卓怎么會讓公卿大臣們逃脫他的控制?”
“帶上來看看?!蔽艺f。
幾個騎兵領(lǐng)著三四輛馬車過來,前面一個老者,看上去清癯瘦削,飄飄然竟有些仙氣似的。
“你們是什么人?”曹休問道。
“老夫是蔡邕?!蹦抢项^咳嗽了幾下,又說,“求見曹將軍。”
“那你等一等?!辈苄莸溃f著走到我面前要復(fù)述一遍。
“我聽見了?!蔽覕[了擺手說,“你們把他帶過來吧。”
因為蔡邕是個文學(xué)家,又是名士大臣,還是個長者,沒有辦法,我在譙郡素來宣揚敬老愛幼,只好滾下馬來,作出一副恭敬的樣子。
那老頭走到我的前面,打量了我一下,說:“老夫是侍中蔡邕?!?p> “在下是征東將軍曹操。”
“久仰大名?!辈嚏呖人灾鴮ξ艺f。
從歷史上說,蔡邕這時候的日子應(yīng)該非常難熬才對,由于董卓聽從了別人的建議征辟名士為自己效力以爭取輿論支持,控制了他的家屬,脅迫他為自己賣命,因此蔡邕不得已投靠了董卓,幾天之內(nèi)就連升好幾級,引起朝野嘩然,士林側(cè)目。然而董卓刻薄寡恩,蔡邕又不是他的老追隨者,因此并沒有如何尊重他。結(jié)果蔡邕一方面得罪了士林名流,另一方面在董卓那里也是不討好,日子十分難過。
“蔡大人怎會在此地?”我問道。
蔡邕道:“我們一家子是逃出來的。聽說曹大人在后面,所以在此等候。”
我皺了皺眉頭,雖說關(guān)中混亂,長安被百萬大軍所困,但要帶著一家子老弱婦孺逃出董卓的魔爪恐怕也沒那么容易吧。
我細細地跟蔡邕打聽長安的情況,原來百萬聯(lián)軍攻克潼關(guān),兵困長安,長安城內(nèi)一片混亂,世家大族紛紛囤積物資以求自保,結(jié)果本來就物資匱乏的長安越發(fā)的物價飛漲,人民生活陷入困頓之中。董卓在長安近郊的郿縣建造了巨大的城堡郿塢,強奪長安和關(guān)中的物資糧草,竟然儲積了三十年之用的米糧和柴炭。
固然在董卓看來,堅守小一點但很高大堅固的郿塢比起堅守龐大但是到處都是破綻的長安城要有利,然而他卻不知道,對于守城來說,最重要的還不是地利,而是人心。
董卓破壞長安,卻大規(guī)模整修郿塢,顯然最后是要放棄長安而堅守郿塢的,可是郿塢的容量有限,這樣一來,那些知道自己將被董卓拋棄的西涼軍士豈有不離心離德的?會有幾個人替他堅守長安?就算是跟隨董卓進了郿塢的數(shù)萬軍士(如果真裝得下那么多人的話)也未必不會心寒。
其次,儲積三十年的谷物并沒有什么用處,且不說谷物是要腐爛掉的最多保存十年,就算不腐爛了,董卓自己也許不到三十年就死了,算是得了善終,可是他那些年輕的部下呢?替他守了三十年之后還是要被追殺?所以在我看來,董卓這種做法跟自殺沒什么區(qū)別??梢姸窟@個人不但愚蠢,而且毫無遠見。難道李儒和賈詡就沒有提出過反對?
蔡邕是趁著大軍圍城,趁著長安城人心惶惶,士兵無心守城,四處趁火打劫跑出來的,他不肯去朱儁和其他諸侯那里尋求保護,卻一門心思就要來找我,也算是看得起我了。
郭嘉卻在一旁冷眼旁觀,突然插嘴進來說:“蔡大人是要去鄭尚書那里吧。”
我心里奇怪,這事情跟鄭玄有什么關(guān)系。突然見蔡邕神色間有些羞慚,猛然的就明白了。
蔡邕為人清高自守,向來清名在外,這一次受董卓脅迫,實屬無奈,然而儒士以氣節(jié)自勵,往往要求殺身成仁,不肯同流合污的。因此雖然蔡邕非常無辜,一世英名依然被毀謗殆盡,所以他想要去尋求當(dāng)代道德名家鄭玄管寧的諒解,才有可能在士林中立足下去。
我用非常溫和的口氣說:“蔡大人不必憂心,鄭尚書明察世事,洞燭人心,定能為大人分辨,蔡大人的苦楚,鄭尚書一定能諒解的?!?p> 蔡邕聽了這話淚如雨下,他在長安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又花費了多少心思才保得性命逃了出來,其中冤屈苦楚,真是連個伸冤的地方都沒有,現(xiàn)在聽我這樣說,就像撥開烏云見青天一樣,總算他自重身份,沒有號啕大哭,卻也是眼淚滾滾地哽咽起來。
我的話在今天的士林還是很有分量的,因為鄭玄本人都非常敬重我,因此我表示了同情,蔡邕的事情就問題不大了。
又安慰了蔡邕幾句,命令軍士給他們安排了幾頂營帳,明天就派人送他們回去。蔡邕感謝了我,回到隊伍中去了。
晚上宿營,我備下美酒佳肴,名貴的瓷器酒具請蔡邕過來飲酒,談講詩文,蔡邕欣然應(yīng)允。不一會兒他來到我的帳子里面,一會兒不見,看上去氣色好得很多。
“蔡大人,請……”我舉起了葡萄酒,向蔡邕敬酒。
蔡邕趕忙停止欣賞他手里那個精美的玻璃杯,道:“多謝曹大人厚待我等?!?p> 我把手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見到蔡邕閉著眼睛細細地品味葡萄酒的味道,臉上一副陶醉的表情。
“這酒好喝么?”我問道。
蔡邕道:“以前老夫也曾經(jīng)買過兩壇,不過這酒實在太名貴了,平時只有宴請貴賓,才勉強嘗一口,這樣的美酒真是世間難得啊。”
我點頭笑笑:“我豫州佳釀甚多,老大人到了譙郡,便可安心受用了?!?p> 蔡邕聽了興高采烈,道:“以后還要請曹大人多多照拂了。”
“豈敢豈敢!”我說。
其實我心里很想見識一下他的女兒蔡文姬的風(fēng)采,不過又怕失禮,所以欲言又止。
蔡邕道:“聽聞將軍有一首《短歌行》,極是神妙,盛傳之下,豫州紙貴,庸州卻未曾流傳,不知將軍可否賜教?”
我命人在紙上謄寫了一首遞給了蔡邕,蔡邕一邊看,一邊擊節(jié)贊嘆,連連道:“明公真是雄才大略,天縱奇才?!彼次业脑娍吹妹硷w色舞,手舞足蹈的,果然是文學(xué)家出身,最鐘愛這種詩詞歌賦。
我淡淡笑道:“豈敢,蔡大人盛名遠播,學(xué)富五車,聽聞就連大人的女兒文姬小姐也是家學(xué)淵源,女中文豪,我如何可比?”
蔡邕聽我贊他女兒,心中大大受用,他素來也以這個女兒自豪,不過卻有些納悶我怎么知道他家女兒才名的。他說:“我女文姬雖薄有才學(xué),其名不顯,不知曹將軍如何得知的?”
我道:“素聞蔡小姐學(xué)問淵博,精通詩詞,于音律一道也是大有心得,操聞名久矣,未得相識,常以為恨。”
蔡邕沉吟一會兒,似乎在揣摩我的用心。要知道漢代素來沒有讓未婚女子出門待客的習(xí)俗,除非是至交好友,才會被介紹給家里未出閣的女兒相見。但是看我很有誠意,又不像是輕浮子弟。
他放下酒杯,非常認(rèn)真地說道:“小女蒲柳之姿,若將軍不嫌,愿以此女為將軍執(zhí)箕帚?!?p> 我吃了一驚,老實說,我倒沒有要娶蔡文姬的用意,再說在我看來蔡文姬這時候也許已經(jīng)嫁到衛(wèi)家去了。
孫堅見我發(fā)愣,道:“孟德怎么了?高興過頭了?我愿做媒,你們倆都很有學(xué)問,能給你們兩個做媒,我大老粗也能留下一段佳話?!?p> 孫堅也是名滿天下的當(dāng)世英雄,有他做媒,蔡邕覺得非常有面子,他道:“難道將軍嫌棄小女不成?”倘若那樣的話,他可就丟臉了。
見孫堅發(fā)話,我素來是很敬重他的,不愿拂了他的面子,何況娶了蔡文姬,本來也是無可無不可的事情,現(xiàn)在看來,她一定還沒有嫁人。蔡文姬大概不會難看,不然也不會被匈奴左賢王看中,但她文采飛揚,又精通音律,也許跟我有些共同語言也說不定。
我說道:“既如此,操稟明父親,便來下聘?!?p> 孫堅滿不在乎地說:“孟德休要如此,世伯何曾約束于你,不必管那些繁文縟節(jié),照我看,你們今天就成親了最好?!?p> 他倒是快人快語,不過我譙郡嚴(yán)守禮法的衛(wèi)道士甚多,我卻不敢做事太出格,道:“那恐怕不行,這等事,還是應(yīng)該稟明父親才好?!?p> 蔡邕也趕忙說道:“婚姻大事,自然是要父母首肯才顯慎重,禮法不可偏廢。”
既然蔡邕也這么說,他是長輩,孫堅也沒有什么異議,他說:“想不到在此戰(zhàn)時,還能有此佳話,這一回真是不虛此行??!哈哈!”
為了感謝這個媒人,我拼命向他敬酒,不料我的酒量遠不如他,一會兒就搖搖欲墜了。
“仲康,你也去向?qū)O將軍敬酒。”我趕緊找一個替死鬼,又怕許褚也頂不住,趕忙叫親兵喊曹弁來,他是我曹氏宗親里面最能喝的一個。
蔡邕有了我這個女婿,知道后半生沒什么憂慮的了,況且我曹操文才名聲,也并不辱沒了他女兒,因此寬下心來,高高興興地痛飲葡萄酒,喝得醉醺醺的。
第二天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見帳外有人說話。
“我要進去!我有要事要找主公。”說話的是夏侯淵。
“不行,主公昨天有命,不讓人打擾他休息。”這是典韋的聲音。
我拍了拍腦袋,略微有些頭疼,想起來昨天喝得高興,又想睡個痛快,的確是給典韋下了那樣一個命令。
“那也讓我進去,我是宗親,從小就跟隨主公的,還能對主公不利嗎?”夏侯淵氣呼呼地說。
“你雖然是宗親,卻是外臣,我雖然是外姓,卻是內(nèi)侍,主公有命,不讓進就是不讓進!”典韋一點也不肯相讓。
“你!”夏侯淵氣急敗壞地叫道,一時又說不出話來。
“是妙才嗎?”我坐起身來喊道,“子滿,我醒了,你讓他進來吧?!?p> “你看!”夏侯淵道,“我說主公會讓我進去的?!?p> 我一想不對呀,典韋恪守我的命令是好事,可不能讓夏侯淵開了壞頭,弄出點不好的影響。我把他們兩個叫了進來,說:“子滿做得對,妙才也當(dāng)公私分明,既然在軍中,就要恪守軍法,不可以親族關(guān)系破壞軍紀(jì)?!?p> “是,”夏侯淵低著頭說。
我看他哭喪著臉,也不想在典韋面前損了他的面子,道:“妙才剛剛有什么事?”
夏侯淵說:“平原劉備攻進長安城了,聽說正在巷戰(zhàn)?!?p> 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