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一厘米的陽光
紫竹捧著一束馬蹄蓮?fù)崎_病房門的時候,韓月正望著窗外漸漸西沉的紅日發(fā)呆。
‘‘韓月。’’
以為是護(hù)士叫她的韓月木然的轉(zhuǎn)過臉來,看到紫竹的那一刻,她奄奄一息的心突然就活躍了起來,全神貫注的看著走近她的紫竹,仿佛在夢里。
‘‘怎么了韓月,不認(rèn)識我了?!现裢T陧n月的面前輕聲的問。
韓月沒有說話,眼睛不敢離開的看著紫竹,仿佛她的視線稍稍一偏離紫竹就消失了。
‘‘送給你,我喜歡馬蹄蓮就買了一束,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现裾f著把花遞給韓月。
韓月默然的接過花,花的芳香讓她感到了真實(shí),她終于把目光從紫竹的身上移開,低下了頭親吻起那每一朵向她盛開的花。
‘‘真的是來看我的嗎?’’她低著頭問。聲音是那么的膽怯,懷疑,沒有底氣。
‘‘當(dāng)然是來看你的,要不怎么站在這?!?p> ‘‘為什么呢?’’
‘‘不為什么,我們是朋友,看朋友還需要問為什么嗎?’’
‘‘朋友?’’韓月嘟囔著抬起頭,用一雙閃亮的,喜悅的,容光煥發(fā)的眼睛看著紫竹,
紫竹的臉上是溫和的微笑。就在同時韓月有低下了頭,寂靜無聲的坐著,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紫竹伸手?jǐn)堊×怂募?,韓月的身子象觸電一樣慌忙退宿著,紫竹被刺痛了,她一下就把韓月的頭攬進(jìn)了懷里,韓月受驚似的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片刻的寂靜之后,整個病房里響起了韓月傷心欲絕的哭聲,一個護(hù)士匆忙推開門,紫竹沖她無言的搖搖頭,護(hù)士嘆了口氣重新關(guān)上門走了,那哭聲一直持續(xù)了很久,終于象苦盡了停了下來。
‘‘你害怕嗎?’’韓月從紫竹懷里抬起頭問。
‘‘不知道,還沒想?!现衩H坏恼f。伸手拿過毛巾遞給她。
‘‘你瞧我是不是賤的死沒出息,敢做卻不敢當(dāng)了?!n月接過毛巾擦著臉上的鼻涕眼淚說。
‘‘不是。’’紫竹說?!疀]什么的,有些事并不由我們掌控,人算不如天算,就像風(fēng)注定要流浪一樣,我們無力改變?!?p> 紫竹語無倫次的說著,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么。
‘‘不,下一輩子我一定要做個男人?!n月象一個壓進(jìn)了太多氣的氣球彭的一聲突然爆炸了,滿腔憤懣的說;‘‘那樣我爹娘就不會為了錢逼我嫁給支書那個傻兒子,我就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更不會有今天的結(jié)果?!?p> 紫竹呆若木雞的聽著,找不出一句恰當(dāng)?shù)恼Z言,明知道有的結(jié)果只能怪自己,卻不知道怎么說。
‘‘在我們那女孩是不能算娃的,是干活,傳宗接代的工具。我娘就是用我小姑換回來的,我媽運(yùn)氣好遇上我爸這么個老實(shí)人,我小姑可就慘了,遇上一個酒鬼,沒酒喝打我小姑,有酒就喝醉,一喝醉還是打我小姑,一打就往死里打,我四歲那年我小姑實(shí)在受不了了就喝農(nóng)藥死了?!?p> ‘‘干嘛要死,離婚不就行了?!?p> ‘‘你當(dāng)是在省城,不行的,離了婚還是個死,容不下你的,我爹娘逼我嫁給支書的傻兒子的時候,我假裝答應(yīng),等到我娘放松警惕就半夜逃了出來。’’
‘‘真的很傻嗎?’’
‘‘也不是了,我看也只是弱智,有七八歲孩子的智力,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要是早知道我就不逃婚了?!n月說到這想起二傻傻傻的笑,臉上劃過一個自嘲的苦笑停了下來。
‘‘你真膽大?!?p> ‘‘我哪會就不知道害怕,不論是想逃到鎮(zhèn)上的,半路上卻遇見鄰村外出打工的一幫人,其中有兩個嬸子我認(rèn)識,心想躲那都是躲,以其在別人家給人家添麻煩還不如找個即能躲又能掙錢的地方,于是我就跟著他們到了縣城。’’
‘‘縣城沒找到工作嗎?’’
‘‘找到了,聽說省城賺錢多,就有到了省城,剛開始干的都是城里人不愿意干的最臟最累的活錢卻掙得不多,還常常受人欺負(fù),我想回家卻有不敢,天天晚上我都會夢見我爹帶著人把我抓了回去,支書的那個傻兒子揪著我的頭發(fā)死命的打我,每次醒來渾身就不停的發(fā)抖。’’
‘‘那你就去1了午夜太陽。’’
‘‘沒有,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我的快點(diǎn)掙錢,如果不快點(diǎn)把錢送回去,真的被我爹他們抓回去日子不會好過的,于是我就自己去找工作,那個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很笨,自己完全不必去干那些有臟有累掙錢又少的活,因?yàn)樽约耗贻p漂亮,我做過門迎,做過服務(wù)生,后來來到午夜太陽。’’
‘‘來了就坐臺了嗎?’’
‘‘沒有,剛開始是做服務(wù)生,后來看到別的女孩陪人聊聊天喝喝酒跳跳舞輕輕松松玩著就把錢掙了,而且一晚上比我一個月都多,我心動了,我去找了曇姨。從那以后我不在做惡夢,我變的越來越有錢,錢讓我變的踏實(shí)?!?p> 韓月停頓了一下,眼睛朦朧的看著窗外越來越少了的陽光,此刻滿腔的憤懣已化作了無比的感傷。
‘‘錢真的是個好東西,當(dāng)我用掙到的錢為我家蓋起全村最好的房子,把一窮二白的家變的富麗堂皇時,沒有人說我下賤,也沒人說我的錢臟,三年了,我讓家里的每一個人都心滿意足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可現(xiàn)在我爹說我下賤,我哥說我丟人現(xiàn)眼,我弟說我不知羞恥,現(xiàn)在看來我真的很傻。’’
‘‘你恨他們嗎?’’紫竹淡淡的問。
‘‘恨又能怎樣,不恨又能怎樣,路是自己選的,事情是自己做的,恨也只能恨自己生就了個女兒身。’’
‘‘人活著都很不容易,不管男人還是女人。’’
‘‘我知道,所以我心中沒有恨,我只是感到很傷心,很凄涼,你看我們這個病區(qū)里所有的病人除了那個小女孩由父母不離不棄的陪著外,剩下的五個全都是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n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的說。
也許她和紫竹一樣都很明白,人并非生下來就是冷酷無情的,只不過是現(xiàn)實(shí)生活的殘酷與艱辛把人原本的善良,溫情一點(diǎn)點(diǎn)的逼進(jìn)了心靈的低谷罷了。
‘‘你怎么會是孤家寡人呢,不是還有我這個朋友嗎?’’紫竹攬著韓月的肩說。
韓月象是從無奈的感傷的傾訴中被叫了回來,她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紫竹,剎那間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立刻就綻放出笑容,她好像傻了,也不說話,就那么看著紫竹笑,笑著笑著眼淚撲簌簌的有掉了下來。
‘‘怎么了?’’紫竹關(guān)切的問。
‘‘謝謝你紫竹,我現(xiàn)在知道什么是因禍得福了。’’韓月抬起淚眼說。梨花帶雨的笑著。
‘‘因禍得福?’’紫竹不由自主的說。
‘‘是啊,要不我怎么會知道我還能有你這么一個好朋友,這不是因禍得福嗎?’’韓月說。掛著淚的臉上笑的很開心,像個分不清生與死的孩子。
‘‘唉,你真的好傻,如果是我,我寧愿不要這個朋友?!现駛械恼f。那一刻不知怎的一下就想起了陸大偉,黑暗中伸向她的那只手。
‘‘我知道我是沒得救了,我------’’韓月抹了把淚說。
‘‘胡說什么,你有不是醫(yī)生?!现翊驍嗔隧n月的話,她不想聽那些象遺言一樣的話,那些生離死別樣的話她已經(jīng)聽得太多了,她已經(jīng)聽夠了,也厭倦了。
‘‘紫竹我沒胡說,你和我一樣的清楚,不用擔(dān)心,我想的很開,人早晚都的死,我只是想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想告訴你我現(xiàn)在心里很溫暖,有愛無愛的感覺真的是不一樣的,謝謝你紫竹,我本來是想回家等死的,不管怎樣那畢竟是自己的家阿,可我家里人說我趁早死在外面,如果你不怕村里人挖了韓家的祖墳,讓我們韓家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的話你就回來,回來把我們活活都害死,我知道我是回不去的,連城里這些有知識有文化的人都排斥歧視艾滋病人,見了我們就像見到了鬼,更何況我們那個閉塞落后,愚昧無知的山村。’’
‘‘回不去就不回了,不是還有我。’’
‘‘隔壁病房里住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生下來就是一個血友病兒,她的父母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工作在知識分子云集的單位,自從他們的女兒因輸血不慎感染上了艾滋病,一向人員很好的他們便遭到了冷落,歧視,每次坐單位的班車上班,他們坐過的座位同事們寧愿站在那也沒人去坐,他們只要一開口說話,便會有人有意無意的用手捂住口鼻,有的甚至見到他們就戴上口罩,于是他們很自覺的不在去坐單位的班車改騎自行車上班,可工作中他們接觸過的東西就像定時炸彈愿意碰,也沒有人愿意與他們正面接觸,同事們紛紛向領(lǐng)導(dǎo)抗議調(diào)換崗位,可那有不接觸人的工作,于是他們就被單位帶著工資打發(fā)回了家。如果說我是自作孽不可活的話,那么他們一家人是不是也太無辜了?!?p> 韓月沒有接紫竹的話自顧自的說著,說到這終于停了下來,充滿慰寄的看著紫竹,剛剛消失的眼淚有掉了下來,但她卻開心的笑著。
‘‘我本來以為我死了連個收尸的人都不會有,可現(xiàn)在我的心踏實(shí)了?!?p> 紫竹的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diǎn)掉下來,她看著韓月就像看到了末來的自己,心里一陣難過,那一刻不知怎的她有想到了陸大偉,鬼使神差般的笑了。
兩個人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相對無言的笑著。
‘‘對了紫竹,你為什么干這個,不會是同我一樣吧,我看得出你有很多的心事?!n月想起什么似的問。
別看她們平日里象親姐妹似的呆在一起,其實(shí)誰對誰都是一無所知的,這好像是個不成文的游戲規(guī)則,如果不是你主動地說給別人,誰也不會向你打聽什么,說到底還是一種冷漠,一種掩蓋了真實(shí)情感的丑陋,其實(shí)每一個人內(nèi)心都渴望得到一份關(guān)懷,只不過他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我自然跟著也成了這樣,于是便形成一個誰都不愿意去打破的游戲規(guī)則。
此刻紫竹很清楚如果是在午夜太陽韓月這么問一定被認(rèn)為她多事的雞婆,韓月也決不會問她的,而現(xiàn)在不同,一切有都回到了人最原本的本性。
‘‘我爸爸媽媽都病的很重,尤其是我爸爸?!现窈敛谎陲椬约旱那榫w很凄哀的說。
‘‘還有的救嗎?’’
‘‘媽媽還好,爸爸的情況不好?!?p> ‘‘他們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不知道,這會要了他們的命的?!?p> ‘‘那我怎么聽說金蟬臨走時曾給過你二十萬塊錢,你沒要是為什么呢?’’
紫竹苦澀的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要是早認(rèn)識你就好了,那樣你就不用趟這趟渾水了,或者與你一樣有所選擇的做也許也就沒有今天的下場了,說來說去還是我自己不好太貪婪了?!n月遺憾的說。
是的。紫竹坐臺有個原則只要坐臺賺的錢夠這個月的家用她是決不出場,就是要出場她也是有選擇的,不符合她的要求的給的錢在多她也不會去。不像韓月她們只要給的錢多就QK。
那時她們常譏笑紫竹是有想當(dāng)婊子有想立牌坊------矯情做作,對紫竹愛答不理的百般看不上,現(xiàn)在看來是她們的太無知太貪婪了。
‘‘你說我傻,其實(shí)你也很傻。’’停了一會韓月說。
‘‘我傻嗎?’’紫竹懷疑著說。
‘‘你當(dāng)然傻,要不怎么只有你坐在這?!n月忙不迭地的說。說完兩個人便都笑了。
兩個人這樣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喜一會憂的說著,早已過了探視時間,竟沒有一個護(hù)士來打擾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