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燭影搖紅,春寒乍暖
第一節(jié)
有漢523年第一天,渤海乞活沉浸在婚禮的慶典之中。這個婚禮在很多年后依然被人記起,不是因為他豪華鋪張,而是因為在這一天,乞活軍上下有上千人在同一時刻祭拜天地。這個有史以來最為夸張的集體婚禮,從此被那些熱愛流傳各種消息的士林所記載,成為南北上層人物談笑的共同話題之一。作出這個決定的乞活帥、平東將軍張定,那個昔日的斷發(fā)妖不顧身邊眾人的勸阻,以乞活上下同心同力與節(jié)約花費的理由,強行的將將這個夸張的婚禮推行下去。隨同他一起結婚的,除了乞活的各個統(tǒng)領的聯(lián)姻之外,還有被張定以各種理由指婚的數(shù)百乞活戰(zhàn)士?;槎Y從早晨開始,在戰(zhàn)亂之中,所有的禮節(jié)都被簡化,乞活帥張定甚至給這一場婚禮染上了自己獨特的味道。
數(shù)百新娘是被張定安置在校場的一側,而他們的親人,則是張定的勸說打動而臨時充當女方親屬的江左天使們。而新郎們則從校場的另外一側出發(fā),一邊敲打著盾牌,一邊高歌迎向新娘們。當充當女方親屬的劉胤帶著新娘們出現(xiàn)在營地門口的時候,獨特的事情忽然發(fā)生。
凄厲的號角聲在劉胤送親的隊列之側猛然響起,一隊左衽胡衣的胡人向著送親的隊伍沖殺了過來。劉胤與副使面色慘白,他們根本不會想到在張定屯駐的渤海城竟然還有如此的慘劇發(fā)生。隨即,他看到了迎親的新郎與新娘同時拿起棍棒,向著胡人攻殺過去。一陣陣鼓聲中,羯胡敗退下去,乞活軍護衛(wèi)著他們的新娘,向著目的地進發(fā)。(1)
不過一場戲而已,劉胤終于松了一口氣。他看著那些方才換上胡衣,現(xiàn)在進入慶典行列之中的乞活,想著方才上演的畫面,或許在河北各地源源不斷的上演。嘆了一聲,向著旁邊的副使方潛說道:“張平之非常人也,婚禮竟也用來警示他人,或能在河北有所作為。我等回到江左之后,也應向陛下陳說河北士民之苦,莫要讓慘劇在河北之地再三上演!”
“小兒之智,貽笑大方?!备笔狗綕摵吡艘宦暎骸拔衣剰埗ú肯鲁3?诔隹裱?,污蔑眾位大人以博民心,其心叵測!”
“哦?”劉胤不想副使有這么一番話,他笑道:“我卻聽聞張定處處以祖劉自許,祖公,劉公,皆忠君之臣,張定以二人自許,必是忠心之人。河北已經(jīng)糜爛,我等不可因些許流言而荒廢國事?!?p> 他扔下不滿的副使方潛,一個人向著婚姻慶典的方向走去,在校場的中央,婚禮在從樂陵趕來的天師張道誠的主持下祭拜著道尊祖宗。他看著張定虔誠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動,想起了黃巾故事。隨即又釋然,這個時代,便是號稱“王與馬,共天下”的王家,不也信奉著五斗米道么。
“參見天使!”旁邊一個中年人被一人乞活領了過來,劉胤微微一愣,卻聽到中年人自己介紹到:“河間崔甸參見天使!”
“河間崔甸?”劉胤大喜過望,他快走兩步,執(zhí)起中年人的右手問道:“崔君為何在此地,怎么不見張平之提起!”
崔甸笑著說道:“我也是方才才到,未讓通報便徑自走了過來?;蛟S平之不知,不過正看到平之自創(chuàng)的婚典。”
崔甸面上帶著微笑,心中卻忐忑不安。武邑之后,大損之下的武邑豪強在劉建帶領下投奔渤海,讓這個優(yōu)柔寡斷的中年不得不審視起自己的所作所為起來。于是他一邊對于張定的道歉好言回復,一邊一改往日事事聽從宋頌的做法,模仿起渤海來。在大雪之后,幽州的流民便向著河間流入,隨即與宋頌產生矛盾,讓一直從豪強處得到的糧草開始出現(xiàn)困難。因此,在張定的喜帖與天使的信函一同到達河間的時候,大喜過望的崔甸立刻動身前來為張定賀喜。他一邊與劉胤寒暄著,一邊向著婚典當場的張定看去,正好與已經(jīng)拜祭完畢四處張望的張定目光相接,張定看見崔甸,激動之下舉步就要走了過來,卻不想被在他一側的公孫蘭死死的拉住。他小聲的向公孫蘭解釋了一聲,兩人便一起走了過來。
崔甸看著這個當日的斷發(fā)青年漸行漸近,張定帶著公孫蘭走到崔甸身邊,忽然大禮拜見,口中說道:“多謝兄長能親來渤海為張定賀喜!”
“平之~”崔甸有些不知所措,半年未見,這個斷發(fā)妖已經(jīng)沒有了昔日迷茫之色,或許是婚禮的緣故,臉色神采飛揚。如今張定尊他為兄,便是不在計較昔日之事,方才的忐忑卻蕩然無存。當下笑道:“為能平之兄長,實在是我崔甸的福分。何況若無平之,也無今日之崔甸。”
“兄長哪里話,若無兄長,張定或許至今還渾渾噩噩,不知所措。何況兄長對我,一向寬厚。即便劉建轉投渤海,兄長也不曾責怪張定。”張定對于崔甸的怨氣早已消解,落在心頭的,只是當日那個借兵給他的大哥形象。他崔甸頭上新生的白發(fā),心中越發(fā)不忍。寒暄了兩句,便向崔甸問道:“如今江左令劭楫為冀州刺史,兄長之事......”
“刺史之位,不過一名號而已。天使即在河北,自然還是由天使而決?!贝薜閷τ诩街荽淌?,顯得毫不在意。他笑了一笑,隨即向著劉胤熱切的問道:“天使此次前來,是否朝廷有意出兵河北,驅逐羯胡?!?p> “這......”劉胤原本笑吟吟的看著兩個人噓寒問暖,被崔甸突然一問,如同被張定一問一樣,立刻語塞。崔甸的心沉了下去,他再次問了與張定一模一樣的話:“天使此來,是否帶著糧食器械支援河北?”
劉胤驚訝的看著張定,張定苦笑一聲說道:“兄長,天使只身前來,據(jù)說江南盜賊蜂擁而起,糧草器械皆往南去......”
崔甸不管張定的解釋,只是看著劉胤。等到劉胤默默的點頭承認,臉色逐漸青白,眼淚從眼睛之中慢慢流了出來,哭聲說道:“朝廷是否將棄河北?我崔家闔家上下數(shù)十人皆為國死,不想?yún)s等到如此消息,難道大人來到河北,便是想看河北將士以血肉與羯胡力博么?”嗚咽之中,他的身體就要想前跪倒,張定一把從后面抱住崔甸,焦急的說道:“兄長,此處紛亂,不可讓將士憂懼。”
“不可讓將士憂懼”的話讓崔甸回復了幾份鎮(zhèn)靜,他縱然還沒有打過大仗,但也知道,在這種四戰(zhàn)之地,氣也鼓而不可泄的道理。因此在張定安慰了幾句之后便重新鎮(zhèn)靜下來。既然劉胤并沒有帶糧草來,那么甚為名士的崔甸也懶得答理劉胤,只是稍稍道歉之后,便向張定問道:“平之能否支援些許糧草至河間?”
“糧草?”張定愕然道,隨即細聲說道:“兄長也知渤海早已無糧,只是攻破武邑之后獲得羯胡糧草才支撐至今?!彼粗薜橛行┌l(fā)青的臉,接著說道:“不過也不是無法可想,我本想前往河間與兄長親自商談此事,不想兄長親自來到渤海,那么便今日商議下來。如今能有糧草之地有二,一是青州曹嶷處,青州曹嶷已經(jīng)投靠朝廷,我想請?zhí)焓怪燎嘀轂槲业冉杓Z,若是曹嶷不肯,我等便以曹嶷不忠之名聯(lián)絡祖豫州攻青州取得糧食。二是我等支援段部,從段末杯處取得戰(zhàn)馬以換糧草。不知道兄長以為如何?”
“青州?”崔甸搖搖頭,最后還是問道:“真的可以戰(zhàn)馬換糧么?”
“兄長若是不信,可問天使?!?p> 崔甸得到劉胤的肯定之后,隨即便有些寬心。張定笑了笑,向劉胤道歉之后,拉著崔甸的手遠走到一個無人的地方才小聲說道:“兄長或可進軍幽州,段公雖然忠君愛國,但若是擊破段末杯,鮮卑人難免不再讒言。昔日讒殺劉并州之事或許再次上演。幽州空虛,若有鮮卑占據(jù),不若兄長據(jù)之。一可補給糧草,二可制約鮮卑。此時羯胡幽州空虛,段末杯又與段公纏斗,天授不取,必有禍患!”
吞并崔甸,或者引崔甸北上,這兩個主意在張定心中糾纏了很久不能定奪。若是想要吞并崔甸,那么就需要先消弱崔甸,而這種消弱自己人的手法,卻又不是張定愿意做的。因此在詳細的衡量之后,張定決定引誘崔甸北上制衡鮮卑也算是一道不錯的棋。若是崔甸兵盛,則石趙在自己方向的壓力將減輕,自己可以從容向南發(fā)展。若是崔甸兵微,自己則可以順理成章的接管河間與崔甸的勢力。一直一來,他苦于崔甸毫無野心的坐守河間,不想崔甸卻因為糧草緊缺,不得不按照自己的籌劃走來。崔甸苦思了一會,終于點頭答應此事。也許是敗陣太多的緣故,對于戰(zhàn)爭,崔甸有著深深的恐懼。即便是崔甸的本部軍隊,并沒有什么大的損傷,但是他依然緊張的問道:“以平之看來,河間軍力是否足夠?”
“兄長已有三萬余人,如何不夠。良將自戰(zhàn)陣出,渤?,F(xiàn)有戰(zhàn)將,不過昔日流民散卒而已。不過兄長若是北上,還缺良謀。”張定慢慢的說著,等他看到崔甸的汗珠從頭上冒出,這才說道:“兄長可記得王平王公,或許你我兄弟二人同去相求,或可與兄長北上?!?p> 聽到“王平”,崔甸心中大喜。他一向喜歡名士,當日與王平也相談甚歡,當下一把抓住張定,急切地問道:“王公不曾南下江左了么?”
南下江左,估計王平是不會去了。這一次劉胤北來,張定已經(jīng)快馬至武邑詢問了王平的意見。王平為雁門太守王琚的族人,卻與今日江左主政的瑯琊王氏并無多大的關聯(lián)。與太原王氏雖然有舊,卻已經(jīng)疏遠。他已經(jīng)請張定將劉源托付于劉胤,一心想在河北完成昔日劉琨、王琚未兢之業(yè)。因此,張定才在無人可派的情況下想到王平。他將前因后果告訴了崔甸之后,看著崔甸欣喜的面孔,遲疑了一會又說道:“只是王公年歲已高,因而定再派幾人協(xié)助王公?!?p> 如同支援段氏兄弟一樣,張定的支援同樣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崔甸不疑有他,立刻答應下來。兩人又說了幾句,張定終于忍耐不住問道:“宋頌如何?”
崔甸一愣,隨即默然!
注釋(1) :這個婚禮,是我參照北方現(xiàn)在有些地方的婚禮內容改變的,這些婚禮之中,便有將新娘子面孔涂黑,以大齡親屬偽裝多個新娘子等內容,可以算是漢族的苦難歷史的記錄之一(這是我的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