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荊棘之路，舉步唯艱（2）
第二節(jié)
圍城第二日下午，五斗米道的張道師再次見到張定的時候，卻沒有想到是這么一個環(huán)境。
通傳之后的道師，只看到大堂中張定身上一身厚重的盔甲，頭上的斷發(fā)已經(jīng)長長，卻依然不足被扎起來，只是用一個破舊的絲帶捆扎起來，不讓亂發(fā)影響視線。盔甲上仿佛還能夠看到隱隱的血跡。上午守城時候用到的長劍，被隨手放在一邊，桌子上，卻放著筆墨紙硯，一個清麗的女子，正在執(zhí)筆寫著什么。沒有一絲紅袖添香的溫馨，卻有一種怪異的和諧之感。
看到道師來了，張定起身迎接了過去。“道師再次光臨，定不勝感激。不知道師有何教誨于定，定當(dāng)洗耳恭聽?！?p> 張道師定定的看著這個年輕斷發(fā)的將軍，半晌才道：“將軍言重了，本道此次前來，乃奉五斗米祭酒之命，與將軍接洽，若將軍能擊退羯胡，奪得樂陵與五斗米教，五斗米教可為將軍后盾，提供兵源糧草。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道師此話，說得太早，如今羯胡圍成，我等依然未能將之驅(qū)趕，打下樂陵，恐怕不不能及。貴教祭酒雖然好意，但卻已經(jīng)超出我軍能夠負(fù)擔(dān)之外了。恕定不能從命?！睆埗ㄝp輕的將這個條件拒絕了，卻不知道在圍成之際，這個道師提出這個有些怪異的條件為了什么。
“將軍不必如此，我觀今晨羯胡攻城，草草了事，恐怕兵力不足，再過兩天，糧草斷絕，自當(dāng)退去?！?p> 羯胡昨天被張慶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被擄掠來的炮灰大部分散去，剩下的小部分又被那些發(fā)泄的羯胡當(dāng)作了箭靶，因而這一日的攻擊，就變成了強(qiáng)攻。有心分兵去再擄掠一些炮灰，卻再對方的眼皮之下，不敢過于分兵，防范乞活留在城外的騎兵。上午草草的攻伐了一陣，丟下了一千多羯胡的尸體。羯胡攻擊受挫，城中的士氣更高，已經(jīng)有好幾個將領(lǐng)提議等到羯胡再次攻擊之時，里應(yīng)外合，將這一股羯胡消滅在渤海城下。道師自然聽說到這些傳言，對于五斗米教來說，如果這一股來自樂陵的羯胡被消滅，那么拿下樂陵，與青州練成一片，對于五斗米教自身將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因而五斗米教的祭酒匆匆的讓道師來代這里。
“退去了又如何？道師不曾聞石鳴在冀州已聚集五萬羯胡，準(zhǔn)備將我等一舉殲滅。道師卻讓我等此時分兵攻取樂陵，實(shí)在是強(qiáng)人所難。何況，我等為五斗米教取下樂陵，除了死傷累累，與我等有何好處?！彼戳丝疵嫔⒓t的道師?！拔宥访捉逃?qū)使我等取樂陵，僅僅提供糧草，兵員援助。而我等卻要付出生死之代價，恐怕不甚合算?！?p> 亂世之中，那么這么樣的好事情，雖然不知道五斗米教是背靠樂陵要做什么，只是簡單的提供糧草，后援然后將攻取下的樂陵再交給他，恐怕也如同笑話一樣?！皹妨暝隰珊种?，南臨青州，五斗米教如果想取樂陵，可自己起事驅(qū)趕羯胡，不冒風(fēng)險而成事者，天下未有?！?p> 道師聽到這話，也不生氣，仿佛早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一樣。面不改色的回到:“我想將軍必不在渤海久留，或去青州。欲下青州，不可不過樂陵。若將軍欲在青州成事，五斗米教或有幫助將軍之處?！笨戳艘谎塾行@愕的張定，又接著道：“將軍過河，渤海等地，必為拋棄，然而渤海一地，無險可守，只能取得樂陵練成一片，若將軍有青州，與祖豫州成倚角之勢，渤海背靠青州，自當(dāng)安穩(wěn)。如此，用渤海，樂陵，換取青州，將軍不敢為嗎？如將軍所言，不行風(fēng)險，焉能成事。何況樂陵在劭續(xù)敗后方落入羯胡手中，現(xiàn)在只有羯胡萬余，其余兩萬皆晉人被擄之壯丁。羯胡攻打渤海，唯恐這兩萬晉人逃散，因而留在樂陵以擋匈奴趙。以將軍之手段，下樂陵當(dāng)易如反掌?！?p> 張定一陣苦笑，五斗米教還真的以為自己有他們張?zhí)鞄煻钩杀谋臼?，自己攻城的?jīng)驗(yàn)，不過是詐取渤海這么一次。猛然間又想到了什么，看著鎮(zhèn)定自若的道師，恍然大悟。這兩萬晉人之中，當(dāng)有不少五斗米教。只怕自己攻打的時候，他們也會發(fā)動暴亂。只是五斗米教怎么突然想起割地自立？難道是崔甸有什么變化？為什么自己卻沒有聽到任何風(fēng)聲？
“五斗米教一向隱忍，為何此次急于得到渤海，樂陵？難道石勒敗于祖豫州之手？抑或石虎敗于段氏之手？”張定一時有些恍惚，好像羯胡的兩支主力軍隊(duì)沒有那么容易敗北吧。
“時至亂世，五斗米教信眾或死于戰(zhàn)亂之中，或死于羯胡之口。祭酒想為眾信眾覓一處容身之地?；I劃已九。見將軍有意拋棄渤海南走，因而欲和將軍結(jié)盟，以圖共存?，F(xiàn)石勒在河上，糧草將絕，因而驅(qū)民而食，多有五斗米弟子喪生于羯胡之口。幸存信眾不能南下，東向逃到渤海等地，如無一寸之地，恐怕無法容納，五斗米教上下群情洶洶，因而如果將軍取得樂陵，我五斗米上下當(dāng)為將軍取得青州。”
盡管張道師說得信誓旦旦，但是張定依然不會相信僅僅是因而五斗米信眾逃向渤海而導(dǎo)致他們有膽量自立。五斗米在河北經(jīng)營了將近百年，根深葉茂，情報自然傳輸?shù)氖挚旖荨Ｆ渲锌隙ㄓ幸恍┣閳?，是自己不知道的。雖然石虎與石勒打敗仗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但是并不意味著不會出現(xiàn)什么變化。祖逖的過河，段氏的反擊，或者拓拔氏的南下幫助段氏，甚至慕容氏南下分一杯羹的可能性都存在著。他對于五胡的歷史本來不甚熟悉，因而將這些幾十年的變化一起參考進(jìn)來，只覺得越分析越亂，腦子亂哄哄的，一陣陣的抽的疼了起來。
“?。 睆埗^上一疼，伸手想要將劍拔出來，卻摸了個空，大驚之下扭頭向襲擊他的方向看去，卻見公孫蘭關(guān)切的看著他，手中拿著一個筆筒。原來他剛才一陣亂想，已經(jīng)想的原來越遠(yuǎn)，中間糾葛原來越多，更是無法理順，公孫蘭看他眼睛發(fā)呆，神色迷茫，驚惶之下，連叫了幾聲也不見清醒，只好用筆筒敲在了頭上。張定心神稍定，看著公孫蘭關(guān)切的眼神，有心想責(zé)備她，卻說不出口來。
他揉了一下被敲的地方，從那些復(fù)雜的關(guān)系眾拜托出來，理了理思路，尷尬的對著道師道：“道師好意，乞活上下十分感激，若道師有能力取樂陵，定自當(dāng)幫助。至于讓渤海，取青州，此事太過遙遠(yuǎn)，青州若易取，祖豫州也不必留下曹嶷至今。此事還需從長計(jì)議?！?p> 道師見他沒有回絕，那么此次也算完成了任務(wù)。當(dāng)下便輕松了起來，忽然又想到他信誓旦旦的曾經(jīng)說過可以讓五斗米教長盛于世，又曾放言要自創(chuàng)圣道。看了一眼這個有些奇怪的斷發(fā)人，問道:“張公當(dāng)日曾言要創(chuàng)圣道，不知現(xiàn)今如何？”
張定一愣，不禁哈哈笑了起來?！胺彩サ莱鍪溃赜邢槿?。道師何必如此著急?！?p> 道師看著張定，兩人一起大笑了起來。
送走道師，張定看著有些扭捏的公孫蘭，想去摸摸她的頭，手伸在半空，卻停了下來。氣氛一時間曖mei了起來，公孫蘭有些承受不住，急忙轉(zhuǎn)移話題。“你讓我寫的這些東西，就是道師所說的圣道嗎？”她看了看手中寫的東西，輕輕的念出來。
“神造世人，天授人魂魄。唯有貧者不餒，富有者不奢，強(qiáng)者不縱，弱者不懦，方能覓于大道，成為真人......”念了一會，抬頭看到張定正在微笑的看著她，縱然她帶著千余婦孺一年多，也不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情思初開的年紀(jì)。心中微微一蕩，口中不自覺小聲音問道：“當(dāng)日你要娶我，是當(dāng)真的么？”
“什么？”聲音太小，張定卻沒有聽清。
“沒什么？”小姑娘的臉色一陣通紅，半轉(zhuǎn)過臉去，匆匆間尋到一個問題：“這個圣道，是真的道嗎？”
“不是！”張定的微笑被他收了回去，平靜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斑@只不過是讓那些覺得被殺，被擄掠的人，不認(rèn)命的工具罷了。如今處處流傳浮屠教，教人忍耐，不要抗?fàn)?，以圖來世。今生不圖，來世又能如何，這個東西，是讓他們不要枉信浮屠教的?！?p> “那你為何不與齊單，馮良，趙封他們相商？”
“天授圣道，豈有相商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看著公孫蘭，輕輕的說道：“這是秘密，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