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車廂門口人頭攢動。
楊老頭背著雙手,穩(wěn)穩(wěn)當當走下車,點塵不驚地往前走。
愣頭小子拎著一個大包,趔趔趄趄從人群中擠出來,連忙跟在他身后。
沒走出幾步,眼前已經(jīng)迎過來一群人。
唐五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老爺子好!”
唐方走到身邊扶著他,楊千鈞微微欠身,二人一起恭謹?shù)貑柊玻骸案赣H一路辛苦了!”
楊老頭臉色平和,微微頷首,鼻子里“嗯”了一聲,剛剛說一句:“唐家小五也來啦?……”
眼前黑影一閃,一個人已經(jīng)撲進懷里。
楊香宜一把揪住山羊胡子,一個勁兒往他懷里鉆:“爺爺,我好想你咯!”
頓時呵呵大笑,楊老頭一張老臉上笑開了花:“好,好,乖孫女……”
身后的愣頭小子早忙不迭地鞠躬:“二叔二嬸好!……這位……”
看著唐五,嘴里有些猶豫。
唐方連忙給他指引:“這是你唐五舅舅?!?p> 愣頭小子趕緊行禮,楊香宜粘在楊老頭身上,探過頭來跟他打招呼:“豐泰堂哥好!”
愣小子楊豐泰摸著腦袋一陣傻笑。
一行人隨著人流走出火車站,走進停車場,楊千鈞已經(jīng)先去開過來一輛面包車……
“糊涂!”
上車之后便靠著椅背、雙目微闔、靜靜聆聽眾人講述事情經(jīng)過的楊老頭,在聽到今天的情況與眾人的安排時,突然臉色一變,沉聲喝斥,一雙老眼之中神光流轉。
“明知道是圈套還去跳!如果沒有把握釣魚,人家會這樣下餌嗎?”
“這是人家吃定你們一定會去!”
眾人齊齊色變!
……
“砰”地一聲巨響。
別墅的房門被人撞得四分五裂。
唐虎渾身浴血,撲下臺階,腳下一陣踉蹌。
前胸后背,雙肩兩腿,數(shù)不清的大小創(chuàng)口,正在黑暗之中濺紅流血。
身上創(chuàng)傷雖深,心中悲痛尤甚。
剛才猝然遇襲,外甥畢竟江湖閱歷太淺,沒有過刀頭舔血、死中求生的經(jīng)驗,一時措手不及,竟被當場斬于刀下!
大姐唐蓉僅此一子,姐夫英年早逝之后,母子一直相依為命,骨肉情深。見自己的心頭肉血淋淋倒在身前,悲慟之下神智恍惚,斧鉞臨身竟猶如未覺。若不是自己拼著背后挨了一刀,將她拖出門外,只怕她當時便緊隨愛子而去。
從走廊至大廳,步步殺機,層層設伏,就連來路,也被完全阻斷。
從二樓一路殺來,刀削劍挑,斧砍掌劈,卻在鬼門關前沖蕩了數(shù)個來回,時間不過短短片刻,過得竟如數(shù)日之長。
方寸已亂,就算有十分功夫,最多也只能使得出三成,大姐僅憑本能反應,加上自己生拉硬拽、左支右擋,竟也沒有撐到門口,慘然倒在大廳之中。
身后,黑漆漆的門洞中突然閃過一片刀光,一團黑影從房中縱出,凌空一刀劈下!
身體一斜,唐虎頭也不回,左手向后猛甩,一枚戒指脫指疾飛,一閃即沒,在黑暗中肉眼難辨。
黑影人在半空,突然身形一僵,如同飛鳥折翼,歪歪斜斜撞下地來,鋼刀貼著唐虎左肩劈下,深深陷入地面之中。
“好身手!”
黑暗之中,院子里有人拍手,還輕聲贊嘆:
“竟能被你殺到院中來……”
“不愧是唐門十一少!”
漆黑的夜空之中,一道紅色的虬龍張牙舞爪,突然劃破厚重的鉛云。
電光一閃即沒。
在這一剎那間,唐虎虎目怒睜,已經(jīng)看清前面的院子之中,站著一位白發(fā)白須的老者。
正對自己撫掌而笑。
……
五星級酒店的客房,隔音效果還真是沒得說。
屋子里翻江倒海,外面卻平靜如常。
染血的制服被拋在地毯上。
送餐的小伙子摘下已經(jīng)變成紅色的白手套,隨手丟在地上。
餐車已經(jīng)歪歪斜斜砸在桌子上,精鋼打造的車架上,深深印著一個掌痕。
林遠帆鋼牙緊咬,怒目圓睜,渾身浴血,倒在一旁。
唐蕭離她不遠,卻是撲倒在沙發(fā)之上,一截雪亮刃尖,從她背上透出。
一把利刃,兩人奪魂。
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兩個人,右手輕輕放在左臂上。
那里,雪白的襯衫上,有一塊圓形的血跡。
兩指一夾,猛地一拔,神色不變,眼也不眨,將嵌在自己左臂的那件細長微彎、閃著寒光的物事放在眼前。
“飛魚刺?”
小伙子眼光閃動,嘴角笑意殷殷。
一如他進門時的笑容。
甩手將指間物事一扔,小伙子搖搖頭,俯下身,從翻倒在地的餐車下層摸出一個塑料袋。
從袋中掏出一套黑色西裝。
看著這套衣服,臉上笑意更濃。
……
寫字樓里燈光暗淡,絕大多數(shù)辦公室里已經(jīng)沒有人在。
岑九還在加班。
坐在他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前,身子陷在老板椅里,在臺燈柔和的光線下,一張胖臉隱在明暗之間。
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窗外雷聲殷殷。
門口一聲輕響。
岑九抬頭看去。
兩個人走了進來。
當頭一個身穿黑衣的漢子,面無表情。
嘆一口氣,岑九并不起身迎客,抬眼看著走在前面的這人:
“石老三……”
“……我知道你會來!”
……
?。率?,順義,機場。
幾趟航班幾乎同時到港,出機場的人一時有點多,下飛機與接機的人都不少,一起往外面走,門口難免就有點堵。
“不好意思,請讓一下!”
一個年青人臉色冷峻,走在前面開道,語氣倒還算客氣。
身后,是四、五個年齡、穿著都跟他差不多、甚至身材神色也一般無二的年青人,中間簇擁著一張輪椅。
椅上的人面色蒼白,宛如多年不見陽光,神色深沉如水,身穿一襲黑衣,左胸上兜,插了一朵小小白花。
一行人出了機場大門,迎面走過來幾個人。
兩個年青人身形閃動,已經(jīng)和開路的那個年青人一起擋在輪椅前面,冷冷地看著走過來的人,一言不發(fā)。
迎來的幾個人停在幾步之外,當先一個中年男人躬身致意:
“梅先生……”
“……你來啦!”
……
四川,雙流,機場。
機場門口,送完行的人正三三兩兩往外走。
在機場里呆的時間久了,難免口渴,有個干瘦老頭兒手里攥著瓶礦泉水,正往嘴里灌。
一輛奧迪穩(wěn)穩(wěn)地停在入口處。
手里拿著還剩半瓶的礦泉水,老頭兒已經(jīng)走到路邊,站在臺階上四下張望,夜深了,還是打輛出租車回去。目光無意中落在不遠處的奧迪車上。
他站的位置,是在奧迪的后面不遠,能夠清楚看到從車后排座位上出來的人。
車上先下來兩名中年婦女,都跑到后面那扇車門前。
車門打開。
透過那兩名婦女的間隙,老頭好奇地看過去。
從車里先探出來一雙小小尖尖的黑布鞋。
腳上穿的是雙白布襪。
人影一閃。
一個身穿青布衣衫的人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當站在車門口,身材瘦瘦小小。
手里的礦泉水瓶掉在地上,瓶里的水汩汩流出。
老頭張口結舌,兩眼發(fā)直。
一名中年婦女冷冷地往這邊瞥了一眼,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
轉身跟著從車內(nèi)出來的那人往機場里面走。
這次看得更加清楚。
前面那人雙手搭在一起,輕輕放在身前,腳下不疾不徐。
鶴發(fā)童顏,清逸灑脫。
一位老奶奶!
老頭渾身發(fā)抖。
連喃喃自語的聲音都在抖。
雖然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聽得到:
“老天爺……”
“……她怎么出山了?”
……
桂逸明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屋里一片黑暗。
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但是到底哪里不對勁,卻又一時想不出來。
眼前黑影一閃,猛地一驚,剛剛張口,一支溫潤的手掌已經(jīng)捂在嘴上。
定神看去,卻是丁寶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站在床前,眼中精光閃動,食指放在唇前,沖著自己做個噤聲的手勢。
猛然想起來哪里不對勁。
天外沉雷轟響。
窗下卻無蟲唱!
悄悄爬起身來,桂逸明摸索著將褲子穿在身上,腰帶扎好,跟在丁寶身后,在黑暗中摸到門口。
丁寶輕輕拉開房門,緩步走到院中,一言不發(fā),穩(wěn)穩(wěn)站住。
桂逸明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而立。
前面,
濃墨浸染的夜色之中,
靜靜地站著兩個人。
(第二卷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