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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塵埃

第十六章 死

歷史的塵埃 知秋 4329 2005-07-25 11:01:00

    歐福城中是沒有酒的。糧食并不足以多到可以用來制作這種奢侈品的地步,而且這種飲料的神奇功效對容易沖動的獸人來說也太過強(qiáng)烈,所以連外來商人們也不許把酒攜帶進(jìn)城。這對盜賊們來說是個巨大的遺憾,依照他們現(xiàn)在的高昂情緒原本是一定要酒來助興的,結(jié)果興高采烈之下也只有依然吃著那種糊狀食物。

  不過明天清早他們就帶著那些貨物回帝國去了,那里并不缺酒肉。只要想象一下即將到手的金幣,這原本難以下咽的東西吃起來仿佛也有蘋果汁燉小羊排的高貴味道在里面。

  阿薩被尊為這次行動成功的大功臣。畢竟是見過大場面還能夠勾引個貴族情人的特級罪犯,氣派確實非凡。如果不是因為他在昨天關(guān)鍵時候的鎮(zhèn)定話語和態(tài)度讓大家冷靜了一下的話不用說貨物,所有人大概都已成馴獸場收購的飼料。而且今天在那樣緊張的場面下也是應(yīng)對自如。貨物搬回來了后他還去找過那幾個官員說了不少話,不少盜賊認(rèn)為他是在商量交涉希望還能夠再分點貨物過來,不過從他回來后的臉色來看似乎不大順利。

  阿薩完全沒有理會盜賊們的高昂情緒,敷衍了他們幾句吃完了飯后就回到了房間。

  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去對那幾個中年人打聽,七繞八拐地詢問之下終于知道了塞德洛斯城主和格魯將軍兩人是一起住在城中的居所中。

  從塞德洛斯城主的語氣來看他是知道那書是什么東西。自然不能夠直接伸手去要,那幾乎等于告訴別人自己是死靈公會的人。而無論是什么樣的人,對死靈公會是毫不客氣的。

  而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是職業(yè)盜賊,一個職業(yè)盜賊突然亮出了主教大人和公爵大人的任命文書,這讓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偽造。如果抓幾個盜賊來拷問一下就知道他身上還有搶來欽差大臣的信物,那更是鐵證如山。

  想來想去,結(jié)果還是想到了以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去解決問題最方便,偷到手明天就走了。阿薩一下覺得也許自己真的是個當(dāng)盜賊的料。不管是什么樣的情況,自己處理起事情都是打打殺殺,不是偷就是搶。

  “明天就要回去了啊?”小懿在床前迎著燈光翻看著自己的筆記。這里的燈油是從蜥蜴沼澤里捕殺的蠻牛身上的脂肪熬成的,紅色的火焰燃燒得很旺。她好象很心不在焉,把筆記翻來翻去的,偶爾對著燈火發(fā)楞?!拔覀冋娴囊厝幔俊?p>  “是啊?!卑⑺_在墻角坐下。那里堆著干草,是他睡覺的地方?,F(xiàn)在必須把精神養(yǎng)好夜深了以后就去偷書。他有種在野外培養(yǎng)出的獨特的睡覺方法,只要預(yù)先想好了自己要什么時候醒,到了那個時候一個激靈就可以醒過來。而且只要是想睡,幾乎隨時都可以睡著。

  “那里真的睡得著嗎?”小懿看著阿薩坐到了那里,突然開口問。蠻牛脂肪燃燒起來的火是通紅的,把她的臉也映得很紅。

  “是啊。”阿薩倚在干草上準(zhǔn)備閉上眼睛了。狼人的夜間視力卻是人類所無法比擬的。雖然這里的治安已經(jīng)很好了,但是每天晚上還是有狼人會在街上巡邏。這是去偷書的最大的障礙,必須要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來對付。

  小懿怔怔地看著阿薩,那雙朦朧的眼睛里面的燈火在不停地閃動。她說:“雖然我也 知道我一定要回去,但是其實我不想回去的?!?p>  阿薩閉上了眼睛問:“為什么?”時間最好要拿捏在這城里的作坊還沒關(guān)閉,但是其他的獸人們都已經(jīng)去休息了的時候,讓作坊的聲音把自己的掩蓋起來。想要在完全安靜的情況下不露蹤跡地在這城里面潛伏著前進(jìn)那是不可能的,有的狼人甚至可以聽到百米之內(nèi)的人的呼吸聲音。

  小懿轉(zhuǎn)過去看著油燈長吸了一口氣,仿佛要積累很大的力氣一樣,然后輕輕地說:“我回去以后就要結(jié)婚了?!?p>  阿薩的眼睛一下睜開了,也楞楞地看著小懿。他這才想起她確實有個未婚夫在王都。悵然的失落感陡然沖過來,把正在思考的所有東西都沖走了。

  直到他悄悄地摸出旅館,來到已經(jīng)空蕩蕩的街上的時候腦筋里面都還混混僵僵的。即使只是從傍晚到夜間的這段不長的時間里,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失眠了。

  她要回去結(jié)婚了。

  但是仔細(xì)想想,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嗎?而且這好象也根本不關(guān)自己的事,這是她公爵小姐的事情,自己好象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在其中插上一腳。

  不管別人和你有多美好的感情,其實都是人生道路中偶爾一段的同路人而已,最后始終都各自有各自的道路要走。這是村后的老冒險者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一段話,他一直都覺得很有道理。而且他早已決定了自己要走什么樣的道路了。

  曾經(jīng)虧欠她而良心不安的那件事情也已經(jīng)彌補(bǔ)過來了。在這里的這件事情了結(jié)了過后自己就一人到處去旅游飄蕩。而她依然是公爵小姐,自然有公爵小姐應(yīng)該做的事情。

  這個道理實在是非常的完善,即便是再高的哲人也無法有更高層次的開通解釋,但是阿薩心中依然有恍恍惚惚的悵然感覺。

  蠻荒高地的干燥季風(fēng)迎面吹拂而來,其中夾雜著焦碳和鐵汁的味道,耳旁的敲打聲逐漸清晰。前面就是那些作坊匯集的街道,里面的工匠們和那些獸人學(xué)徒正在努力地工作。阿薩突然想起故鄉(xiāng)來了,惆悵中他突然很懷念偶爾回到家中時父親為他準(zhǔn)備的飯菜,他第一次覺得一個人的自由自在并不是那么好的。

  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越過這片作坊街道就是城政廳了,塞德洛斯城主和格魯將軍就住在那附近,下午他已經(jīng)打聽得很清楚了。阿薩定了定神,用力地提醒自己現(xiàn)在確實不是胡思亂想的場合。

  走過這段街道,阿薩開始小心起來。前面已經(jīng)是寂靜無聲的一片了,蠻荒高地的空氣異常的干凈,即便是沒有月亮的夜晚也可憑借星光依稀看得見前面高大的城政廳的輪廓。他躡手躡腳地朝那邊走了過去。

  不過既然她已經(jīng)就要結(jié)婚了,為什么還要跑出來呢?說是要去拿掉在沼澤里的背包,但想想就應(yīng)該知道那是不可能揀得回來的。是想出來到處游玩嗎?為什么來找我?我喜歡她,她是不是也喜歡我.....

  突然一股奇怪的氣味籠罩住全身。這有點像尿和胳肢窩里的味道混合起來,但是對鼻子的沖擊更要濃郁百倍,這是種食肉動物特有的騷臭。

  這種騷臭立刻喚醒了阿薩記憶最深處的血腥感和恐懼。在蜥蜴沼澤中和死亡最接近的時候鼻子里就是充斥著這個氣味。

  阿薩抬頭,眼前不到一臂的地方有兩個綠油油的小圓球在發(fā)著微光。狼人嘴里呼出的氣息正吐在他臉上,他幾乎一頭撞進(jìn)了這個狼人的懷中。

  兩條腿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擅自把身體的力量集合向后猛地蹦了出去。但是還沒落地他就撞在了一個毛茸茸的軀體上,兩手也完全落入了一對巨大手爪的緊握中。那股騷臭味更濃烈了。

  背后的那個狼人像人類對剛學(xué)走路的孩童一樣架住了他的雙臂,讓他的腳剛剛能夠著地??梢愿杏X到狼人口里呼出的熱氣正在從耳朵慢慢地流落到頸項,滑進(jìn)衣服里面。往日的斗志已然全部不見了,他幾乎覺得自己馬上能夠聽到雙手的骨骼又碎成一片一片的聲音,緊張和恐懼立刻把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僵直了,他就這樣動也不能動。

  前面的那個狼人走近,把臉埋下,幾乎和阿薩的臉挨到了一起,可以嗅得到它口中殘留的腥臭和食物反饋的味道。

  狼人開口說話了,因為嘴型的緣故使它們說人類的語言相當(dāng)?shù)爻粤Γ徛齽e扭地說:“人類...在晚上..不要....四處....亂走。這里...晚上....不許靠近?!彪[隱約約地看得見尖利的獠牙隨著話語在一隱一現(xiàn)。

  阿薩全力運動僵直的脖子,點了點頭。然后兩個狼人把他像提小孩子一樣提到了作坊街邊放下,對著旅館的方向指了指,轉(zhuǎn)身又消失在黑暗中了。

  阿薩慢慢地朝旅館的方向走去,冷汗順著臉頰往下大顆大顆地滴,連背心里都濕透了。

  前方遠(yuǎn)處就是旅館了。也可以就這樣走回去像平常一樣睡下,明天跟著盜賊們一起平平安安地回去。只要把這里的情況仔細(xì)匯報了,山德魯并不會真的要自己拿命來抵,羅尼斯主教也必定會點頭很和善地說‘你已經(jīng)盡力了’。確實是的,誰又能從這樣的環(huán)境下去偷書呢。他們必定有他們自己的方法來把書取回去,這已經(jīng)不關(guān)他的事了。

  回去嗎?

  阿薩突然走向旁邊的一幢房屋,手腳并用地攀在凹凸不平的外壁上幾下就竄上了屋頂。這里的屋頂都是用很粗的木頭搭出架子,上面加上木板最后再鋪上厚厚的一層干草,腳踩上去很舒服。

  一抬頭,除了滿天的星星外便什么都感覺不到了,連整個人的感覺都仿佛被星空所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圍住。在高原的空氣中看去最大星星的足有指頭大小,細(xì)微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密密麻麻布滿了天空中的每個地方直到天地的交接處。越過那里,想必更有無邊無際的美麗。在這天地間無垠的壯觀下阿薩的心完全地平靜了下來,他盤腿坐下。

  自己已經(jīng)退化了。

  他原本有野貓一樣的警惕,隨時都可以對最微小的危險作出巨大的反應(yīng),也有狼一樣的兇狠和斗志,無刻不準(zhǔn)備把獠牙和殺意傾泄向敢于威脅自己的對手。但是隨著從布拉卡達(dá)到這里的旅程,和小懿在一起的那種奇怪美妙的感覺開始把他的明銳敏感圍繞包裹起來,連斗志也逐漸遲鈍懈怠。即便是剛剛來到這個城市看見那么多的獸人,然后又聽到貨物拿不到手了,他雖然也有過一些驚訝和警惕,但也刺不破籠罩全部感覺的溫柔的氣氛,不足給他以足夠的刺激讓他緊張起來。就像是往一桶濃稠的蜜糖中再怎么投入石塊也起不了什么波瀾。

  剛才他因為知道了她回去之后將要結(jié)婚的事情而魂不守舍,完全沒有察覺到兩個狼人的存在。狼人要殺他的話幾乎和捏死一只雞沒什么區(qū)別。不用說反抗的力量,連反抗的斗志他也沒有絲毫升騰起來。

  死。這個概念又清晰無比地回到了他的心頭,把方才旋繞在思想間的一切念頭都毫無殘留地驅(qū)趕得無影無蹤。

  只有當(dāng)人真的面對‘死’的時候,才會明白原來自己一無所有。任何事物在這個概念面前立刻灰飛煙滅。人所有的語言,智慧,與這個現(xiàn)實概念的猙獰可怖相比不過是些木偶戲。即便是那么美妙的感情,在這個東西的威力下也是一觸即潰。

  但是當(dāng)人敢于直接去面對‘死’的時候,它會如洪水一樣把思想和感情中所有微小繁雜的顆粒沖走,只剩下最單純本質(zhì)的東西。于是人就可以變強(qiáng)。

  這是如死一般的強(qiáng)。

  阿薩知道自己必須去把書拿回來。這不是什么任務(wù)和責(zé)任,不過只是想對自己的重新承認(rèn)和肯定,讓自己很明確地知道自己確實還活著,自己確實還和以前一樣,以自己的姿態(tài)和方式在這世界上存在著。

  阿薩閉上眼睛,挺直腰,雙手放在雙膝上開始冥想。

  自從從羅尼斯主教那里聽說了這個冥想術(shù)的來歷后就沒再敢練習(xí),而現(xiàn)在為了取回書也不在乎這個了。

  很快地就完全沉入了自我意識的海洋中,他可以看得見一個光芒萬丈的太陽從小腹里升起,用強(qiáng)大的熱量把身體整個融化。他覺得自己仿佛在和頭頂?shù)男强找黄鹱兊脽o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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