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千城的街道上,沒有人認出我們。
海姬戴著一頂鑲金嵌銀的斗形帷帽,渾圓的帽沿四周垂下半透明的紗幕,遮住了臉。金黃色的戰(zhàn)甲變化成魚鱗金縷衣,裹住了山巒般起伏的胴體。我也戴上了竹斗笠,結(jié)起長發(fā),遮遮掩掩的。海姬說我已經(jīng)變成紅塵天的名人,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煩,和云大郎決斗前最好不要顯露行藏。
秋天的日頭還是很烈,曬得路面有點發(fā)粘。在一家成衣店里,海姬替我買了十多套新衣服,選了一套梅紅色的絲袍讓我換好,再系上絳色犀帶,凝神瞧了一會,滿意地點頭:“你穿鮮艷的服色更好看。”
我抓抓頭:“我又不做新郎官,穿紅色的像個娘們。對了,你身邊不是不帶錢的嗎?哪來這么多銀子買衣服?”
海姬輕笑道:“和你這小無賴出門,哪敢不帶銀子?這三年,我睡覺時都揣著一包金銀,心想一旦找到你,一定要讓你好吃好喝?!?p> 我心頭一熱,握住海姬的手:“值得嗎?為了我這樣做?!?p> “我喜歡怎樣就怎樣?!焙<崧暤?。我們在城里慢慢閑逛,想起吐魯番托我買的東西,我稍微留了一下心。這老妖要買的無一不是稀奇貨,六須天麻和竹蜂蜜不過價錢貴點,但一斤丹木種子讓我找了大半個城,店家更是當怪物一樣看我,嘴里嘟囔:“一粒丹木種子結(jié)出的果實足可讓一百個人一年吃飽,居然要買一斤,定是天吃星投胎了。”
我結(jié)帳拿了丹木種子,又去城東的丹藥店,一問麒麟角粉末居然要一千兩銀子一斤,二話不說,我瞄準了柜臺上的一大包麒麟角粉,伸手虛探,準備施展混沌甲御術(shù)。
“啪”,海姬輕打我的手,嗔道:“不許這樣?!碧统鲆活w淡青色的蚌珠,遞給店主。
我翻翻白眼,多個女人在身邊管頭管腳,有時也麻煩。店主仔細審視了一番蚌珠,如獲至寶,不但遞上麒麟角粉,還倒找了我們幾百兩銀子。
“再要一斤冰蟻漿?!蔽覍Φ曛鞯?。
海姬詫異地看著我:“冰蟻漿是半寒半熱的東西,據(jù)說服用后會讓人產(chǎn)生幻覺,你買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做什么?”
因為中了吐魯番的違誓咒,我不能對海姬明言,只好胡亂編了個修煉法術(shù)的理由。店主搖頭道:“客官,冰蟻是魔剎天的珍稀特產(chǎn),我們這里雖然是大千城藥草丹果最齊全的店,也沒有賣的。你就是跑遍整個大千城,恐怕也買不到冰蟻漿?!?p> 我正覺有點失望,邊上有個伙計小聲嘀咕:“那也不見得,聽說城西百里外有個地方叫皆大歡喜樓,北境各重天的奇物里面應(yīng)有盡有?!?p> 我當下問明皆大歡喜樓的地址,眼看天色將晚,便拉著海姬馬不停蹄地趕去。
這座樓地處西郊,又遠又荒僻,灰墻灰瓦隱沒在一片蔥蘢的古木林中。出入的客人不算多,但個個都很神秘,大多蒙著臉,乘坐狻猊、白獅、朱雀等奇獸拉的車而來,看上去派頭十足。樓門前守衛(wèi)著兩個肌肉發(fā)達的可怕巨人,抱胸而立,虎視眈眈。
“有請柬嗎?”一個巨人伸掌攔住了我,乖乖,這家伙的手指比我大腿還粗,也不知道他媽當初是怎么把他生出來的。
我大大咧咧地道:“要什么請柬?老子有銀子!”
巨人道:“銀子再多也沒用,只有樓主邀請的客人才能進來?!?p> “日他奶奶的,天下哪有這樣的規(guī)矩?”我不滿地嚷道:“我只想買點東西?!?p> 巨人不耐煩地揮手:“我們這里又不是商鋪,快讓開,不要堵在門口妨礙客人?!?p> 海姬打量四周,道:“這座皆大歡喜樓似乎是新開的,一年前還沒聽說過,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p> 我眼珠一轉(zhuǎn),目光盯著那些進出的客人,所謂的請柬是一張紅色鑲金邊的帖子,帖角印著一簇跳躍的火焰。這時候,一個滿身珠光寶氣,長著一對大招風耳的肥胖女妖在幾個仆從的呼擁下要進樓,經(jīng)過我的身邊時,被我妙手空空,施展混沌甲御術(shù)取了一份請柬。
迎著海姬責怪的目光,我嘻嘻一笑:“古話說,嫂溺叔以援手。大丈夫應(yīng)該不拘小節(jié),怎么能讓尿憋死?”在巨人面前晃一晃請柬,就要進樓。
“啊呀,我的請柬不見了?!狈逝峙慕新暠饶肛i還難聽,巨人倒是很客氣,彎腰諂笑:“北境誰人不知道朱三姐的大名?您請進吧,不用請柬了?!?p> 女妖朱三姐的一個仆從突然直直地走到我跟前,漠然道:“把偷的請柬還來?!?p> 我心中一震,知道遇到高手了,只好裝傻道:“狗奴才亂叫什么?”
仆從面色一寒,左足向前踏上一步,先向右虛劃了個圈子,再連踏幾步,步伐奇異靈動,右足卻猶如鐵樁般屹立不動。我楞了一下,不知道對方玩什么把戲,忽聽到海姬輕呼:“小心了,是清虛天的十大名門步斗派!”
話音剛落,一道明亮的紫氣從仆從的左腳掠起,沿著他剛才踏過的軌跡,游龍般竄行。地上立刻出現(xiàn)一串深深的腳印,排成玄妙的紫色圖案,一道道凌厲的紫氣噴出圖案,就像是香爐噴煙一樣。
剎那間,紫芒彌漫,我眼前茫茫渺渺的一片,周圍的人景都消失了,我陷身在滾滾洶涌的紫色云濤中,迷失了方向。
一團團紫氣環(huán)繞著我,不斷移動,我好像被拖入深不可測的沼澤里,四周又黏又稠,身體漸漸發(fā)軟。我心知不妙,急忙運轉(zhuǎn)丹體內(nèi)的羽鼎云英,渾身重若千鈞,向下疾沉,同時一拳蓄滿混沌甲御術(shù),擊向云濤?!八弧钡囊宦暎仙脑坪A验_了一道口子,透出微弱的光亮。我飛快竄向那道裂口,沖了出去。
眼前豁然一亮,騰騰紫氣如同水蒸氣倏地散去,視線恢復(fù)了清明,我依然站在樓門前,仆從滿臉驚訝地看著我。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我轉(zhuǎn)守為攻,用璇璣氣圈纏住他,隨即一拳擊向地面,六丁甲御術(shù)幻起六道拳影,輪番擊向他。
仆從向后急退,一邊退,一邊左腳連踏奇特方位,蛇行般走出一個北斗圖形,地面上閃電般出現(xiàn)七只腳印,紫氣沿著北斗圖形升騰而起。
我的四道拳影到了對方身邊,就像被吸入了泥沼,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瞧著地上的腳印,靈機一動,左腳施展兵器甲御術(shù),化作一柄鐵錘,砸向地面。“轟”,七只腳印被打得紛碎,北斗圖形隨之消失。另兩道拳影終于穿過紫氣,結(jié)結(jié)實實擊中了他。
仆從悶哼一聲,手撫胸口退下。我也有點心驚,步斗派的秘道術(shù)真是奇妙,僅靠步伐的移動就能克敵,自從打贏柳翠羽和水六郎后,我有點驕傲自大,未免小覷了天下高手。
海姬悄聲道:“這個步斗派的門人是普通角色,只能用單足施展步斗術(shù),他們的掌門浮舟真人可以雙足并用,步步生出紫乙斗氣,十分厲害。和步斗派動手,你一定要搶占進攻的先機,否則會很被動?!?p> 朱三姐的仆從中,又有一個人站出來,陰陽怪氣地道:“閣下身手不錯嘛,在下來自咫尺天涯角,領(lǐng)教一下你的高招?!?p> 步斗派、咫尺天涯角都是清虛天的十大名門,高手如云,怎么今天全被我碰上了?眼看對方不肯善罷甘休,我一指剩下的幾個仆從,豪氣滿懷:“你們一起上吧,老子今天干脆打個痛快!”
“各位住手!”從樓里跑出一個中年男子,連連搖手,先對我深深一躬,謙卑地道:“一場誤會,還望公子海涵。我們樓主吩咐了,公子光臨本樓是我們的榮幸,您快請進?!彪S后又對朱三姐滿臉堆笑:“三姐,這位公子是我們樓主的舊識,您大人有大量,別計較啦。今遭兒,我們樓主為您特意安排了一個新貨。”湊近朱三姐的耳朵,悄聲說了幾句。我的順風耳秘道術(shù)聽得分明,說是從魔剎天的百花潭捕獲的蛟人,如何英俊強壯等等。
目送朱三姐在仆從的簇擁下入樓,我滿腹疑云,這座皆大歡喜樓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有點怪怪的?海姬瞧了瞧我,問道:“你認識這里的樓主嗎?”
我茫然搖頭:“莫非樓主認出我是脈經(jīng)海殿的乘龍快婿,所以刻意討好我?不管怎么樣,進去瞧瞧再說?!?p> 樓門內(nèi),還有一道朱門。紫金為框,碧玉作邊,門后有一對服飾華美的少年男女,跪下來迎接,從晶瑩的琉璃盤里拿起雪白的絲巾,分別替我們擦干凈鞋底。
踩著色彩斑斕的鳳凰羽毛地毯,踏上翡翠階梯,兩邊垂下薄如蟬翼的鮫綃帷幕,綃紗上綴著渾圓的雪白珍珠。四周銅獸噴香,火樹吐蕊,我不禁醺醺然,這座樓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里面卻如同富貴仙境。
樓上,一排水晶屏風隔開左右兩邊,屏風后又閃出一對少年男女。少男風liu俊美,臉白如玉;少女身材窈窕,姿色美艷。兩個人都穿得很少,近乎半裸,少女親熱地挽起我的胳膊,要拉我走。
“您也跟我來吧?!鄙倌袑<лp浮一笑,去握她的手?!芭尽保<б粋€耳光把少男打翻在地,美目寒光閃閃,厲聲道:“你想做什么?”
少男呆了呆,慌亂跪倒在地,一個勁地磕頭:“客人如果不喜歡我,可以立刻換人伺候?!?p> 我也推開少女,問道:“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只想買一斤冰蟻漿,該去找誰?”
少女滿臉迷惑:“兩位不是來享樂的嗎?”
“享樂?”我瞧了瞧少男少女,再想起中年男子和朱三姐的密語,恍然大悟。原來這里是妓院!不但有妓女,還有男妓。
先前的中年男子聞聲走了過來,問清緣由后,陪笑道:“既然兩位不需要人伺候,那就請到雅廂休息。至于冰蟻漿,我們這里的確有,但從不外賣。等我請示一下樓主,再來回復(fù)公子。”叫了個小廝在前面領(lǐng)路。
穿過雕花飾紋的長廊,幾百間廂房錯落分布,我正巧瞥見一間雅廂的門虛掩著,“啪啪”聲從里面?zhèn)鞒?。透過門縫,一個英俊的男妖被綁在梁上,渾身赤裸,鐵鏈貫穿了肩頭的琵琶骨,鮮血順著鐵鏈流淌,一直流到男妖長滿鱗甲的藍尾巴上。小廝急忙帶上門,但我還是看見了朱三姐揮動油光閃閃的皮鞭,興奮喘息的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