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雩洲,對人類的出入不作限制,尤其是臨近的西海,更是出入自由。
“三當(dāng)家,聽聞你們這兒收留了一個神,讓我見他。”半日之后,一名提著蛇手杖的少女出現(xiàn)在嚴(yán)鎮(zhèn)面前,神態(tài)自若,還略有傲慢跋扈,堅持要見司電,“西海明日圣殿,艾彌爾?!?p> 這個人例行公事般進行了一段冗長的自我介紹,嚴(yán)鎮(zhèn)聽得心煩意亂,不難揣測她的動機,在她報出教皇全名時就揮手同意了。他知道這個艾彌爾必然居心叵測,明日圣殿的消息又分外靈通——但他仍然準(zhǔn)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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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你?”艾彌爾并不麻煩地就避開了嚴(yán)鎮(zhèn),見對面居然是胭脂,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道,然后發(fā)現(xiàn)兩人的身份今非昔比了,這樣說是不合適的。于是改口:“我是說,我見過你?!?p> 胭脂從不記得她認(rèn)識過明日圣殿的人,也不曾到過西海,遲疑道:“你見過我?”
艾彌爾見只剩她們兩人和生死不明的司電,于是像把所有戒心全放下來似的,先是把幾乎不離身的蛇手杖放開,又把深紫色的外衣解開,掛在手杖上。
“我曾是中庭王的使臣,奉過命出使大漠。所以可能公主……認(rèn)不出我。我還是認(rèn)識你的?!?p> 胭脂盡管將信將疑,但是就權(quán)當(dāng)它是真實的了,雖然艾彌爾生得就不像中庭人。中庭人,即便是女子都高挑壯實、魁梧好斗,天生的戰(zhàn)士。他們頭發(fā)大多硬而直,不論男女都愛留一頭烏黑中長發(fā)的掛在腦后。而艾彌爾纖瘦矮小,頭發(fā)打卷細(xì)而軟,還是灰紫色。
一般來說,西海人才有五顏六色的頭發(fā)。
“故人啊?!型ッ\,從來都和大漠生死與同的。”
艾彌爾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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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年前,中庭有個史官,年紀(jì)輕輕就接過了父親的衣缽,開始記錄、修書。艾家素來以正直為名,在中庭是開國元老,代代都是德高望重的忠臣。新皇登基后艾父覺得天下是年輕人的,就退位讓賢,艾小史官上任沒幾天就被勵精圖治的中庭新王器重,后來干脆拜成了兄弟。
中庭王愛才,所有要上朝的臣子全都為他們配了車駕。
某天,艾史官正在上朝的路上,他的馬車卻被一個西海人撞翻了。
“父親說,當(dāng)時車身碎大片了,母親突然從一邊的轉(zhuǎn)角沖出來,父親的車就撞上了她,母親因為驚嚇,立刻用法術(shù)格擋,結(jié)果就是馬跑了,車翻了,父親也受傷了?!?p> 然后那個西海人就被隨行的侍衛(wèi)抓起來了,準(zhǔn)備按刺殺來給她定罪。即使往輕了判,在王城里隨意地使用術(shù)法還傷了人,還是中庭王身邊的新晉紅人,也應(yīng)重判。
本來那位獄頭真是這樣想的,直到——
“你們這沒有道理!”艾史官向皇帝告了病,一連幾天沒有上朝,卻沒人攔得住他自己每天一瘸一拐去大牢里鬧,“明明我們撞的別人,別人防衛(wèi)合情合理,她也不是中庭人,我聽說上野西海王城都能用法術(shù)的!那她自然不知道我們王城是不能用!我們過錯在先,反過來要別人坐牢,傳出去了,我不落下一個跋扈的名?陛下怎么看我?父親怎么看我?同僚怎么看我?”
幾個獄卒面面相覷,他們這哪想放人,結(jié)果這幾天,艾小史官不僅來牢里鬧,還給那西海姑娘送吃的,還用剛學(xué)會幾個時辰的蹩腳的西海語問出了她的姓名,米斯蒂·阿爾法·特洛伊。他自然是不會讀也記不住的,過半天只能記得一個“彌”的音。
“獄卒都說是父親那時候就一見鐘情于母親了。”艾彌爾笑,“我也覺得是?!?p> 艾彌爾繼承了她的母親年輕時的一笑傾城。
“母親是圣殿祭司,遭人陷害被送到教皇臥室去了,教皇看到勃然大怒把她趕走了,于是她出逃到中庭。義父說的。”
“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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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監(jiān)獄那邊放人了。王城就出現(xiàn)了有趣的一幕,年輕的史官拉著一個低頭用手擋著臉的西海人,走路穿過了半座王城。
“很多路人覺得新奇,怎么有這樣一個呆子呢?于是都打趣他,問他要坐車嗎?父親那天說了幾百次不坐?!?p> 三個月后,艾史官大婚,中庭王親自操辦,畢竟是自己的義弟,那米斯蒂就是弟妹了,十里紅妝也就不算過分了。米斯蒂發(fā)誓效忠中庭,在王城外開了一家學(xué)館專教西海法術(shù),成為中庭首屈一指的大法師。
“故事到這兒結(jié)束就好了。”艾彌爾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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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接下來的故事她不用講下去了,胭脂也聽過。一年之后,艾彌爾出生,就是這年,上野對中庭宣戰(zhàn),中庭戰(zhàn)敗,老國師親自去議和,卻被上野當(dāng)人質(zhì)扣押,要求中庭再派個說話更有分量的來重新談判。這“更有分量”的人——直指中庭王。
朝野上下噤若寒蟬,除了艾氏。
“重天走狗!他們以為投靠了上神就能為所欲為了!臣去!”艾史官黑著臉,對著上野使臣劈頭蓋臉地罵,然后請命,要出使上野。很多人都驚訝為什么會是他,人們對他的印象是,不會法術(shù),不會刀槍,正直但愚笨,只適合修書。
“不許去!”裴國相倏地站起來,作為中庭國中的長者之一,即使萬般不愿也要擔(dān)責(zé),“都不去,老臣去!”
“裴相年事已高,自當(dāng)頤養(yǎng)天年。況且中庭無裴相,便少一桿度量國事的秤。臣是陛下的義弟,他們要說話有分量的,臣不才,但臣請去?!?p> 中庭王此時也站起來了,他們都知道,這老國師多半是客死他鄉(xiāng)了,但絕對不能再讓人趕著去送死,于是他們找了幾百種理由阻攔他,不準(zhǔn)他去,最后史官自己都找不到理由說他為什么要去,但就是非去不可。然后,他就以使臣的身份去了上野。
“后來,父親被上野人殺了。所以不斬來使,在我這兒就是個笑話。”
艾彌爾除了遺傳了雙親的美貌,還遺傳了他們明辨是非、愛恨分明的性情。
中庭人看到抬來了兩具尸體,上至國王下至村夫,上下齊齊震怒,中庭王下令再不議和,直到上野和中庭一方從地圖上消失。
“母親可是親眼見著上野人抬著棺材進城,枉費那么多人想騙她父親只是被扣押成人質(zhì)、尚且活著的謊言。她和一個小軍官同歸于盡,她本該……裴相看我可憐,就從爺爺那兒,把我過繼了去,我喚他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