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賓告辭剛走到門口,迎面穿紅裹綠的孫鴇兒娘走了過來?!巴①e來了,你看看你姥姥又給你帶了什么。佩姑啊,心思都在你和你娘身上?!蓖①e拿著怡蘭的包袱,嘴里含糊地應(yīng)著,走遠了。
“吳先生,看看您,怪不得這么有學(xué)問,什么時候見您手里都捧著一本書。怡蘭呢,下個月你就滿十三了,見客的衣服,蚨祥莊已經(jīng)做好送來了。跟我到前院去試試?!扁m跟吳侃交換了一下目光,跟隨孫氏走向前院。
怡芳院梳頭最好的趙媽早已候在那里。孫媽把怡蘭濃密的頭發(fā)打散梳開了,然后在頭頂把頭發(fā)盤成了一個十字形的髻,將余發(fā)在頭的兩側(cè)各盤一環(huán),用兩把做工精致的原色竹梳固定了。為了顯示與朝廷貴婦的區(qū)別,分別在兩側(cè)鬢邊挑下一小綹頭發(fā)。
怡蘭接著換上了蚨祥莊送來的衣服,藕色的上衣長只到腰部,藕色曳地長裙系住上衣,最后是一件淺綠色的對襟絲綢半背。趙媽看到如出水芙蓉般的怡蘭,連聲對鴇兒娘:“恭喜本家,姑娘登臺必定大紅大紫。。”孫氏對怡蘭也是從頭到腳不住地打量,很滿意:“女兒,唱一首曲子,給娘聽聽。”
怡蘭很聽話地端坐在蒲團上,右手托住琵琶,左手中指按琴弦,然后用無名指搔弦,旋即用右手食指一按一撥,隨著琵琶柔和淳厚的聲音,怡蘭開口唱道:“南巡竟不返,帝子怨逾積。萬里喪蛾眉,瀟湘水空碧。冥冥荒山下,古廟收貞魄。喬木深青春,清光滿瑤席。搴芳徒有薦,靈意殊脈脈。玉佩不可親,裴回?zé)煵ㄏ??!?p> 唱罷,一時間滿室寂然無聲。琵琶柔和淳厚的聲音和怡蘭帶有滄桑感的女中音混然一體,借一曲湘妃怨,怡蘭唱出了對自己身世的悲憫和對未來莫測前途的憂慮,另人蕩氣回腸,氣場震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錢先生這回最先開口:“本家,這氣勢就是大家閨秀,貴妃娘娘啊。”
怡蘭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佩姑不在,大概是送紅虞廷賓母子去了。怡蘭靜坐窗前,聽著一聲接一聲的蟬鳴聲從深綠色的樹枝中傳來,緊張的思考著。
現(xiàn)實讓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子身上再無一點童年的影子。
要逃走已是迫在眉睫了,看今天那架勢,鴇兒娘是要在自己身上大撈一筆,肯定不會按照和父親吳打虎當初的合約辦了。吳先生已不動聲色的替自己安排租下了客棧,逃出去的落腳點有了。怎么逃出去,舉目無親,即使逃出去自己怎么生存?
對今后的道路,怡蘭有一個模糊的想法,不太明確,那就是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出去以后找一個好男人上。六,七年怡芳院的經(jīng)歷,讓怡蘭比普通的女孩子更看透了世情,也可以說是看透了男人。好男人不少,爹爹算一個,老師吳侃算一個。但在怡芳院看到那些姑娘的遭遇,怡蘭覺得好男人不是沒有,負心男卻更多。
母親煙紫盡管短壽,但她是幸福的,父親吳打虎那么愛她,怡蘭很羨慕母親的好命。但是看到佩姑的經(jīng)歷,怡蘭覺得如果把一生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假如遇人不淑,嫁與不嫁,自己都負不起那個代價?,F(xiàn)成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佩姑只剩下了半條命。
怡蘭不知道自己和當世的別的女孩比,多么的與眾不同,女人是要以男人為天的。在怡芳院她接受的是和男子一樣的教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從未接受三從四德那方面的教育,代之的是如何取悅男人,譬如,如何察顏觀色,根據(jù)什么人說什么話。
怡蘭的心很亂,她左思右想,假如找一個像佩姑找的那個男人那樣的人,自己輸不起,人生沒有回頭路。怡蘭給自己定了一條,自己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是獨立的,不把自己的命運交在一個男人的手里。
第二日初九,由于前方軍情緊急,皇帝詔今初九武舉,初十援軍開拔。
吳侃去看武舉選拔,在路上拐到了方圓坊。吳侃告訴店家,將自己定的五套衣服,還有靴子帽子送到城西王家老店——吳瀾之定的房間里。關(guān)于逃走的實際操作,幾個月前,吳侃就開始為怡蘭做實際的操作了。
怡蘭的個子很高,只比老師吳侃矮一點,只是比男子纖瘦。這些衣服是按照吳侃的尺寸做的,吳侃告訴店老板無論單的,還是棉的衣服,自己身子弱,怕受風(fēng)寒,衣服的肩和前后心都要加上一層夾層。
吳侃看過了衣服,方圓坊的做工很好,衣服加了夾層,外表卻一也看不出來。
初十,全城出動,皇帝李南遠下旨,黃土墊道,靜水潑街,無論男女老幼,上至八十老叟下至三歲頑童,初十都要到出城的道路兩邊為出征的軍隊送行?;实塾{親到城外十里長亭為將士們送上一杯壯行酒。
怡芳院的人在老鴇的帶領(lǐng)下,一早也趕到了道路兩旁。,怡蘭被裹攜在中間。在軍隊沒來之前,很多人倒是把目光投到了怡芳院這里。
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以后恐怕再沒有這么好的機會了。怡蘭在今天要侍機逃走。
人越聚越多,但是怡芳院的最外邊一圈始終是怡芳院的打手,虎視耽耽的一直掃視著怡芳院的姑娘們,絲毫動彈不得。怡蘭心想:“糟了,這樣下去怎么辦呢,如何逃走?!?p> 軍隊來了,士兵穿著嶄新的軍服一隊隊走過。人群開始下意識的向前擠,怡蘭沒有動,緊緊地站在原地。怡蘭在努力尋找韓廷賓的影子。還真看到韓廷賓了,廷賓騎在馬上,穿著軍官的服裝。兩人目光碰在一起,旋即廷賓隨著隊伍就走過去了,這目光卻給了怡蘭一種莫名的很大的勇氣,自己要是能出去,在茫茫人海中不是孤單的。理智告訴她:廷賓現(xiàn)在幫不上自己什么,但是這種心理上的慰藉對現(xiàn)在的怡蘭很重要。
人群還在不斷的使勁擠,這時怡芳院已經(jīng)被擠散了,怡蘭慢慢地在腳下逆著人群的方向往外一點一點地挪著,盡管她的心里急的火燒似的,恨不得馬上分開人群跑出去。此次出征的的元帥撫遠將軍滕宏怒馬鮮衣在人群前穿過,而遠處已隱隱能看到當今天子的黃羅傘。人群沸騰了,拼命向那一方向翹足而望。
怡蘭遠遠地看了一眼那象征著無尚權(quán)力與富貴榮華的黃羅傘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