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原來是你（2）

　　五年前的那個九月，秋意透過一個多霧的黎明悄然而至，氣溫驟然降低了幾度。

　　又到了綿綿的秋雨飄落的時候。

　　這樣一個在眾多文人看來詩情畫意的季節(jié)，對于我這樣的地攤族來說，實在是討厭極了。因為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晚上出來逛夜市的人便會減少很多。并且為了防止貨品被淋濕，相應的擺攤程序也變得陡然復雜起來。比如或許需要獨自費勁地撐起一把破舊的大傘，又可能會將成本較高的某些物件，一件件的罩上膠袋。

　　彼時我從孤兒院出來自力更生已有兩年的時間。練地攤的生涯算起來也差不多一年有余。

　　我記得其實當初孤兒院曾給我安排過工作，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我被辭退了。

　　那時我剛從孤兒院出來，院長將推薦信交給我，激動地對我說：“林悅，去奮斗吧。我相信你跟一般的孤兒不同。”

　　我飽含熱淚地握住院長的手：“院長，想不到你居然這么看好我。不過你是怎么知道我不一般的？”

　　院長點點頭：“這么多年了，都沒人愿意領養(yǎng)你。足以證明你的不一般?！?p>　　我拿著那封推薦信，按照地址去了一家保健品公司做基層銷售。剛開始的時候一切正常，我由于初入社會，又是孤兒背景，擔心被人看不起，于是沒日沒夜的工作。

　　很快的，我的銷售業(yè)績便沖至了公司第一。

　　公司董事長給我頒發(fā)了獎金，升我做了銷售部的副經(jīng)理，從此對我格外關照。而這種源于工作的關照，在一次公司聚餐后，演變成了對我私生活的關照。

　　年過四十的董事長，在車里拉著我的手表示，他很喜歡我，并且希望我認他做干爹。

　　我深知這是一個拼爹的年代，可是我沒有親爹，卻也不想平白無故多一個干爹。

　　我非常婉轉(zhuǎn)的表達了我的想法：“你真惡心?！?p>　　然后第二天，我便收到了解聘書。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在報紙上看見關于地攤族的報道，于是揣著身上僅有的一筆解聘金，正式加入了浩浩蕩蕩的地攤大軍。

　　這一個晚上，銷量極為慘淡。

　　我將雨衣的帽子又往前面拉了一點，蹲下身從挎包里掏出一疊零錢，開始算著今天的營業(yè)額。

　　這四個小時來，我僅僅銷售出一雙手套，兩張卡套，除去成本賺得13元。

　　我將錢一張一張的捋好，卷好后放在褲子的口袋里。腦袋里卻在盤算下個月的房租還差多少能湊齊，這個月到底還有沒有閑錢買一頓肉吃。

　　想著想著，突然聽見不遠處一個同行的聲音傳來：“城管來了?！?p>　　我一愣，擺攤一年來，從來沒聽說過城管晚上還要突查的。難道他們也開始實行加班制度呢？

　　也就是我這一晃神間，三五個城管人員已經(jīng)追趕而至。

　　我趕緊將地上的物件胡亂卷起，然后撒腿狂奔。奈何事出突然，加上天雨路滑，在跑上人行天橋時，我一個不留神撞上了一個行人。當下被強大的反彈力震得跌倒在地，擺地攤用的物件也散落得到處都是。

　　我往身后看了一眼，似乎已經(jīng)跑出來很遠，城管們也不見了蹤影。于是半跪在泥濘的路上，借著手機屏幕的光，開始撿回我的東西。

　　好在損失不算太大，只有2支原子筆被摔破了筆桿，可是里面的筆芯還可以再度利用。我剛長吁了口氣，就在清點物品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昨天剛在批發(fā)市場進成50元的遙控賽車不見了。

　　我聽見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慌忙的繼續(xù)匍匐著尋找，心里祈禱但愿沒有掉到橋下去。我將手機放低了些，四處尋找，終于在前方不遠處的地方找到了它。

　　我伸手去拿，卻有一只腳踩在它的上面，不肯移動。

　　這才意識到，或許是我剛才撞到的人還沒有離開。于是道歉道：“剛才對不起，可以麻煩你移下腳嗎？”

　　對方卻沒有絲毫回應。

　　我紅著眼眶，重復道：“實在抱歉，可以麻煩你移下腳嗎？”

　　也不知道這樣僵持了多久，那人終于蹲下身來，撿起腳下的遙控賽車，一把扔下了橋。我趴在橋上的護欄邊，看見一道拋物線消失在夜色中，緊接著發(fā)出一聲輕微的響聲。

　　我回過頭，就看見那個肇事者站在剛才的位置，昏黃的路燈照映出他的模樣。

　　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俊朗的眉眼，精致的五官。

　　若非親身經(jīng)歷，我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好看的人，心腸竟然如此歹毒。

　　我覺得此時此刻哭肯定是沒用了，于是吸了口氣，將本來洶涌而至的眼淚又收了回去。上前對著那人就是一拳。

　　卻被后者敏捷地接住了拳頭，他似笑非笑：“還真是不一般啊，我原本以為你該哭了?！?p>　　我右手動彈不得，左手卻沒閑住，同時朝他揮舞著。

　　他一偏頭，又迅速地躲開。

　　我氣急敗壞：“你這個混蛋，變態(tài)，半夜沒事出來報復社會嗎？”

　　他笑聲爽朗：“原來你也是有脾氣的，并不只是會趴在地上裝可憐。既然如此，又為什么甘心受這種委屈？”

　　我見他衣著講究，咆哮道：“像你這樣不愁吃喝的人，自然是不會懂得窮人生活的艱難?！?p>　　他淡淡道：“能過什么樣的生活，取決于一個人想過什么樣的生活。如果你連想都不敢想，自然是連羨慕別人的權利都沒有?！?p>　　我被他一語拆穿，如同被一道閃電擊中。這么多年來，孤兒的身份如同一道坎卡在我的心間，孤兒院的十八年的教育模式，讓我們時時刻刻牢記四個字：“安分守己。”

　　我們這類的孩子，大多數(shù)是從來不敢有自己的夢想的。

　　他見我不說話，繼而道：“這個世界上成功的路千千萬，即使擺地攤也有發(fā)家致富的可能。可是如果你在心里就將自己定位成“窮人”，那你注定一輩子只能當窮人?！?p>　　我愣在原地，一陣沉默。直到綿綿細雨漸漸變成傾盆大雨，直到豆大的雨點一滴一滴擊打在我透明的塑料雨衣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直到那個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