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芳誕和十三皇子的周歲宴總算辦完。
宮宴當晚,盛況空前,熱鬧非凡??蛇@些熱鬧并不屬于沈桐茳她們這些卑微的女史。
隔著倚秀宮高高的宮墻,隱約能望見天際盛開的璀璨煙火。
蘇朝雨說,終有一日,她一定要站在殿閣之上,堂堂正正的去欣賞這些煙花。
沈桐茳打趣說,若要如此,唯有陪君伴駕,當個真主子,以娘娘的身份得享這份尊榮。
聞此,蘇朝雨卻十分認真的搖頭。
“我是家中庶女,生來就只能為奴為婢,不敢癡心妄想能當主子。我只盼著將來能當上宮里女官的第一人,也不枉千辛萬苦入宮這一遭?!?p> 聽了這話,沈桐茳的笑意漸漸僵在臉上。
第一次,她有些同情蘇朝雨。
沈桐茳知道,蘇朝雨入宮的機會得來不易,若非她家中幼妹采選前忽染急病,不得應選,這事也落不到蘇朝雨身上。
大宅院里的事不比宮里的簡單,蘇家小姑娘也病的太不是時候了。
無論蘇朝雨用了什么法子,她贏了,她頂替幼妹入宮成了女史。這足以說明,她并不甘于認命。
而如今,她卻說,她只想一生為奴為婢,甘愿當家族的墊腳石。
沈桐茳有些惘然。
蘇朝雨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不甘認命,卻又無比屈從于命運的矛盾存在。
……
壽宴過后,一切又回到過去。女史們依舊每日卯時準時起床,早膳之后就去勸勤齋研習功課。
同屆的女史甚至連方姑姑在內(nèi),都認為沈桐茳會借替三殿下寫百壽圖的機會平步青云,可想在宮里出頭,哪有這么容易。
沈桐茳依舊是那個沈桐茳,老實本分,卻比從前更添一份寧靜從容。
多日后的一個傍晚,晚膳之后,沈桐茳與蘇朝雨結伴往倚秀宮回。老遠就見個小太監(jiān)在宮門處探頭探腦,仔細一瞧,可不是小唐嗎。
一見沈桐茳,小唐也是親,笑呵呵的上前招呼。
“姑娘安好,幾日不見,姑娘出落的越發(fā)好了。”
小唐嘴甜沈桐茳是知道的,那兩張嘴皮子上下一碰,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自己的長相自己知道,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能長的多動人,至多幾分秀氣罷了。
“唐公公慣會打趣人?!?p> “呦,您這分明是與奴才生分了,不是說好以后喚奴才小唐嗎。”
“是,小唐,今兒是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小唐一聽,笑意更濃,“奴才都說姑娘生了一臉福相,可見不假。姑娘上回寫的百壽圖很得淑妃娘娘喜歡,若是不假,眼下已經(jīng)掛在毓秀宮璟瑄殿里了?!?p> 沈桐茳點頭,也不覺的怎么。淑妃喜歡是喜歡,卻也是看在三皇子的面上才說喜歡,怎會知道那副百壽圖是出自她一個小小宮人之手。這種虛榮她可不要,倒不若實實在在賞些好處。
“我們殿下這兩日忙,沒顧得上這些,奴才便提了姑娘一嘴。您猜殿下說什么?”
“什么?”
“您瞧瞧吧?!毙√普f著,趕緊從身后隨行的小太監(jiān)手里接過一個錦盒,緩緩打開來。里面不是別的,正是沈桐茳先前看了眼紅的黑釉梅瓶。
三皇子真是神通了,怎么會知道她喜歡這個。
“您看著可好。”小唐依舊打了雞血似得,精神抖擻。
喜歡是喜歡,可身在宮里,要這么個瓷瓶干什么,一不能吃二不能用,還怕屋里地方小給碰壞了。倒不如換成銀子,再賞給她呢。
捧著個瓷瓶,沈桐茳只能強顏歡笑,正預備托小唐給三皇子謝恩,小唐又捧來一個盒子。
“還有這個?!毙√拼蜷_盒子,里面林林總總放了七八樣點心,樣樣都誘人可口。
“姑娘來長春館當差那幾天,每回都將點心吃的干凈,殿下聽說之后,便叫小廚房制了這些,您瞧瞧,還合口味?”
“合,很合。”沈桐茳瞅著那盒子點心,羞的臉通紅。誰那么多嘴,連她吃了多少點心都得回。在三皇子眼里,她怕是跟餓鬼投胎差不多了。真是丟人。
可那又如何,比起中看不中用的瓷瓶子,這盒點心更合她的心意。便謝過三皇子的好意,目送小唐離開。
索性小唐不肯要她的賞錢,否則今兒真是丟臉又舍財了。
蘇朝雨的意思是將這瓶子擺出來撐撐門面,沈桐茳到無所謂。只是這屋里地方本就不大,放個大瓶子實在礙眼。而且每每看見那個瓶子,沈桐茳就覺的心里郁悶。雖說她是饞了些,可哪個女孩都不愿被人說是吃貨啊。
至于那盒子點心,沈桐茳和蘇朝雨自然吃不完,便分給杜云珠一些,再就賞給了彩萍和雁飛幾個交好的宮女。都說獨樂了不如眾樂樂,看著大家在一處吃的高興,安梓純心里也歡喜。
……
轉(zhuǎn)眼進入了農(nóng)歷六月,本該燥熱的天,卻突然添了許多水汽。
午后,勸勤齋里死氣沉沉的,不單因為連下了三天雨的緣故,也因昨兒夜里,上官凌因病重,被送去了宮人斜。
宮人斜說白了就是宮人冢,所有患了重病的宮人,都會被送去那里。說是靜養(yǎng),其實就是等死。畢竟,宮里最不缺的就是宮女太監(jiān),上頭才不會下大本錢給這些人醫(yī)治呢。
所以宮里人多不愛提及宮人斜,只因誰也不敢保證,哪日就會被送進去,有去無回。
沈桐茳聽說,只要宮人斜一冒青煙,便是死人了。死了的宮人不得全尸,全部燒成灰。
運氣好的還能回歸本家入土為安,運氣不好,骨灰撒如一口眢井,便是歸宿。
這幾天夜里,沈桐茳日日都能夢見上官凌,夢里都是從前的事,上官凌如何耐心的教她刺繡針法的事。
夢中,上官凌的笑容依舊那樣生動鮮活,只是現(xiàn)實中,怕是再沒機會見到這個人了。
“桐茳姐姐,你從前患過痘疹嗎?”
一句話猛的將沈桐茳拉回了現(xiàn)實,她回身望向杜云珠,搖了搖頭。
“那可得萬事當心了,仔細下一個被送去的就是你?!闭f話的是裴映汝,瞧她那惡毒的樣子,說是詛咒也不過分。
沈桐茳沒興致與她爭吵,轉(zhuǎn)過身去,埋頭練字。
“積點口德,小心來日下地獄,割舌頭?!碧K朝雨罵了一句,環(huán)顧眾人。
蘇朝雨是尚宮局出了名的小辣椒,一因出身二因性情,同屆的女史多少都有些怕她,自然也包括裴映汝才內(nèi)。所以方才那并不愉快的談話,就此止住。
夜里,雁飛來屋里伺候鋪床,說是聽杜云珠說,上官姑娘送走的時候,她悄悄過去看了一眼,說人雖是用白布蓋著抬走的,可還能隱約瞧見身上手上起滿了黑紫色的包,那叫一個嚇人。
蘇朝雨只說滲人不叫雁飛說,沈桐茳這廂卻泛起了嘀咕。
在現(xiàn)世,水痘已經(jīng)算不得是大病,醫(yī)院掛水差不多一周就能治好。如上官凌這樣嚴重的實在少見,卻也不是沒有,大多是沒在意,延誤了治療才會如此危重。
水痘雖然有潛伏期,可起病較急,應該很容易察覺不對勁兒,何以耽誤到病入膏肓才確診。
即便上官凌病糊涂了,那與她同屋的杜云珠呢,她也半分沒有察覺。
沈桐茳心里存了個疑影,等來日得了機會,一定要好好問問杜云珠。
趕上休沐,沈桐茳與蘇朝雨閑來無事,在廊上納涼。
前幾日幾場大雨似乎將夏日的水汽都耗盡了,這幾日出奇的熱,熱的人呼吸都覺著困難。
才喝了一碗酸梅湯解了解暑氣,一會兒又覺的熱了,沈桐茳恨不得抱個大冰塊不撒手,可在古代,冰這種東西與她而言是多么的奢侈。
終于,她對熱成了狗這句形容,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桐茳姐姐,你來?!鄙蛲┸吭诶戎叞l(fā)怔,循聲望去,見杜云珠老遠與她揮手。
沈桐茳乏力的抬手,與她揮了揮,招呼她過來,不想杜云珠卻沒動,又使勁的與沈桐茳揮手,瞧意思,是叫她過去。
蘇朝雨也嫌天太熱,才進屋說要貓上一覺,她正無聊,趕巧杜云珠就來了。
盡管沈桐茳是一步都懶得挪動,卻還是打起精神,走過去。
“怎么也不來屋里坐?!鄙蛲┸鞠胪熘旁浦槿ダ冗呑?,不想杜云珠卻直接塞了個香囊到她手上。
“聽說姐姐從前未得過痘疹,我心里就一直不踏實,便趕著為姐姐制了個香囊,又托人配了驅(qū)散病疫的香方,姐姐貼身帶著,可保平安?!?p> 杜云珠能有這份心思,沈桐茳自是感動。可心里卻有些愧疚,其實當日杜云珠問她有無生過痘時,她是下意識的搖頭。
在現(xiàn)世,她的確沒得過水痘不假,可這身體的舊主,究竟得沒得過,她還真說不準。到勞煩杜云珠費心惦記著,給準備了這些。
“你有心了?!鄙蛲┸灾毂?,不大會說感謝的話。
“我不是說過,我只把桐茳姐姐當是我親姐姐,小小香囊而已,又算的了什么。”
沈桐茳笑笑,輕輕握了握杜云珠的手。
“姐姐記著,這香囊的事千萬不要與蘇姐姐說,為了上回珠鏈的事,蘇姐姐可是惱了我好幾天,若叫她知道,我只給姐姐送香囊,又要記我的仇了?!?p> 沈桐茳點頭,卻有些無奈,究竟怎樣才能叫杜云珠明白,蘇朝雨壓根不是個小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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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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