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初時,他們倆是同一所大學同年級的學生,可春來冬去,卻從未遇見過彼此。因為那時,陸展飛在音樂系,而秦翊若在美術(shù)系,兩人并不在一處,自然無從交集。
可冥冥中注定有緣的人,總是會發(fā)生那不經(jīng)意的邂逅。
故事的最初,是秦翊若先闖進陸展飛的世界里。
春日的傍晚,陸展飛一如往常,在鋼琴室練著琴,他認真而專注地彈奏著,流瀉悠揚的琴聲,伴著窗外隨風飄進的櫻花瓣,在夕陽的余暉中交織成一幅唯美的畫。他不斷反復練習著,靈活修長的手指像跳躍歡動的魚,穿梭在聲音的時光里。當手底最后一個音符結(jié)束,陸展飛心滿意足地微揚唇角,起身,望一眼窗外的天色,他合上琴蓋,關(guān)好窗,準備離去。轉(zhuǎn)身,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練習室門口竟多出一個人來。
虛掩的練習室門內(nèi)側(cè),秦翊若正隨性地盤腿坐在地上,左手撐著她擱在腿上的寫生畫板,右手飛快地描畫著。
“你是誰?”陸展飛向秦翊若走過去,有些被冒犯的不開心。
“稍等?!鼻伛慈魶]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仍飛快地走著筆。
陸展飛帥氣的眉微微糾結(jié),站在離秦翊若三步左右的距離,紳士地停了下來。眼前這個女孩扎著一頭利落馬尾,一張娃娃臉,戴著一副圓眼鏡,看起來更顯得孩子氣。陸展飛在腦海里搜索著,沒有半點關(guān)于這個模樣的線索。這也并不奇怪,在陸展飛的世界里,除了音樂,還是只有音樂。
“收工!”畫完最后一筆,把畫板拉開些,細細打量,秦翊若抬了抬微滑下鼻梁的眼鏡,燦然一笑,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新作誕生。將工具收拾回自己的背包里,秦翊若從地上爬起來,擠眉弄眼地捶揉自己的腿,將畫板遞給了對面的人:“給!”
陸展飛上前,接過秦翊若的畫板,他漫不經(jīng)心地瞧了一眼,一怔。
畫板上,夕暉下,被風掀動的窗簾、送進的花瓣,坐在鋼琴前彈奏的人,躍然紙間。
“還不錯吧?”秦翊若湊上前來,看著自己的畫,開心地將手交疊在身后,“送給你!”
“你……”
“啊,等會兒?!鼻伛慈魪年懻癸w手中拿過畫板,從包里掏出筆,在畫的右下角飛揚地署下一個名字:翊若,將畫從畫板上抽下,遞給陸展飛:“給?!?p> “你,不是音樂系的吧?”陸展飛接過秦翊若的畫,肯定地問。
“呵呵,被發(fā)現(xiàn)了,別告密哦!”秦翊若將手指湊到唇邊做噤聲狀,調(diào)皮一笑,將畫板背回肩后,輕快地退向練習室門口:“我是美術(shù)系的,我叫秦翊若。你的琴聲很動人,再會!”
秦翊若干脆地消失在練習室外,留陸展飛一人站在原地,看著手中的畫。良久,他露出一抹笑意,拿著畫走了出去,輕輕合上練習室的門。
再相遇,是在一周后,同樣的時間,陸展飛練完琴,習慣性地合上琴蓋去關(guān)窗,卻在窗邊瞥見那背對自己坐在窗下,正對著窗外景色速寫的秦翊若,畫中那棵櫻花樹,很美。
“秦翊若?”陸展飛有些意外。
秦翊若回頭,對他燦爛一笑:“嗨,又見面了?!?p> “你怎么來了?”
“我——想念你的琴聲了。”秦翊若站起身,面向著陸展飛,認真而誠實地回答。
一朵櫻花花瓣飄落在秦翊若頭頂。陸展飛看著,伸出手,在秦翊若沒有躲閃的注視中,將花瓣取了下來,放入手心,在她眼前攤開:“想聽的話,進來吧?!?p> “好!”秦翊若先是一愣,繼而開心地笑了,露出頰上兩汪淺淺的酒窩。
從那天起,他們兩人便算正式相識了。
此后的日子,他們時常聚在一起,陸展飛練琴,秦翊若練畫,兩人心照不宣地越來越默契。走在一起的時間多了,在同學們艷羨的目光中,他們儼然就是一對幸福的小情侶。
但了解彼此越多,陸展飛對秦翊若越溫柔的同時,也變得更加沉默。
“翊若,為什么你能在音樂系來去自如?”
“我爸爸,他曾是音樂系的教授,所以音樂系的老師們都認識我?!?p> “曾經(jīng)?”
“對,他去世了,在我十五歲那年?!?p> “抱歉……”
“沒關(guān)系。你的琴聲里,有爸爸彈琴時的影子。”
“難怪你對音樂的領(lǐng)悟力那么高……”
“不,其實,我更像媽媽,所以,我更喜歡畫畫。”
“你媽媽……”
“她是個畫家,一個極度熱愛自由熱愛生活的女人,現(xiàn)在居住在國外,過她自己想過的生活……挺好的?!?p> 那個時候,陸展飛同時看到秦翊若眼中向往的光芒和眼底閃爍的寂寞。
那一年夏天,他們“同居”了。在離學校并不太遠的一處有著籬笆院墻的院子里,他們合租下房東太太樓上帶小客廳的套二居室。一間是陸展飛的,一間是秦翊若的。在那開著七里香的小院兒里,他們同居在同一屋檐下。
有課的時候,他們各自專注自己的學業(yè);沒課的時候,兩個人便在小客廳里彈琴作畫;周末和假日,他們一同出游,覽四時風景,嘗各地美食。有陸展飛在的地方,秦翊若的眼中就有陽光。而陸展飛對秦翊若,一如寵著個孩子,只要秦翊若笑著,他就滿足。只是客廳的鋼琴上,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多出了一瓶插花,主花材為:蒲公英。
時間一晃,大學時光匆匆而過,那驕陽似火的季節(jié),也是戀人們分手告別的季節(jié)。也許酷熱,剛好可以蒸發(fā)掉心中離別的悲傷。
在那開滿七里香的小院兒里,陸展飛微笑著目送肩背畫板,手拖行李箱的秦翊若。
“我走了。”秦翊若眼底有不舍,但眼中更燃著渴望奔赴自由國度的火。
“你去吧?!标懻癸w用他一貫的溫柔對秦翊若說,帶著祝福的笑容。
“手機號,不會變,常聯(lián)絡(luò)?!鼻伛慈粽f。
“好的,知道了。”陸展飛唇角微揚地點點頭。
秦翊若拉著行李箱走出院子,隔著那薔薇盛放的籬笆院墻,他們一個在外頭,一個在里頭,停在兩端。
“我走了。”秦翊若又重復了一次。
“去吧?!标懻癸w回應她相同的話。
秦翊若若有所失、略帶惆悵地向陸展飛揮揮手,眼前薔薇的紅竟有些刺眼,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這些薔薇,是在他們住進來以后,陸展飛親手種下的,說是這樣,院子會更漂亮。見陸展飛朝自己揮了揮告別的手,秦翊若別過頭去,這一次,她沒能再讓陸展飛看到她笑的樣子。秦翊若原以為自己可以瀟灑笑著跟陸展飛揮手告別的,結(jié)果,她還是沒能做到,倒是陸展飛,他做得很好!
拖起行李箱,秦翊若再也沒回頭地離開了。
?。ɑ貞洠?p> “展飛,畢業(yè)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還沒想好。你呢,已經(jīng)想好了嗎?”
“我想像媽媽一樣,去世界各地走走,去美國、法國、意大利……用我的畫板,記錄這個世界所有的風景?!?p> “嗯,這樣挺好的?!?p> “你會舍不得我嗎?”
“會?!?p> “那你會阻止我去嗎?”
“不會?!?p> “為什么?”
“傻瓜,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想去就去吧。”
“那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嗎?”
“我就不去了?!?p> “哦……”
聽著秦翊若聲音里濃濃的失望,陸展飛笑著揉了揉她的頭,所有深沉的溫柔都埋在秦翊若沒有看見的眼中。
三年后。
三年的時光帶走了很多往事,也沉淀了很多心事,也更能讓一個人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
三年里,陸展飛一次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秦翊若。也許是賭氣,漸漸地,秦翊若也不再主動聯(lián)系陸展飛,日子久了,兩個人幾乎也就不怎么聯(lián)絡(luò)了,只是每到一個新的地方,秦翊若仍會堅持給陸展飛寄回一張名信片,郵寄地址,是他們曾經(jīng)共同生活過的小院兒,但陸展飛有沒有收到過她寄回的名信片,她從來不問,陸展飛也從未提及,這也許,是他們最后的默契吧。
忽然有一天,遠在布宜諾斯辦個人畫展的秦翊若,毅然決定回國。理由只是因為,她偶然間知道了蒲公英的花語。
那是一個突來的雨天,秦翊若在布宜諾斯街頭一家花店門口避雨,整理被淋濕的著裝時,她無意間瞥見花店內(nèi)那束精致的蒲公英,這讓她回想起陸展飛鋼琴上一直擺著的那瓶插花。秦翊若對花并沒有特別的愛好,所以她從沒想過去解讀花語,但是在花店門口的那一刻,她卻突然很想知道,陸展飛擺了好幾年的蒲公英,到底是什么意思。熱情的老板娘告訴她,蒲公英花語可以解讀為“無法停留的愛”,也可以解讀為“我想讓你自由”。
那一瞬間,太多有關(guān)陸展飛的畫面浮現(xiàn)在秦翊若腦海:他的笑,他的溫柔,他種下的薔薇、插上的蒲公英,還有他跟她說“想去就去吧”……眼淚就像不受控制一樣洶涌而出,三年來的四處漂流,褪去繁華,秦翊若突然明白,為什么自己在過著自己所希望的生活的同時,卻依然覺得,心里像遺失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一樣。那是陸展飛啊,那個始終對自己溫柔相待的男人;那個許自己自由,卻把孤獨留給自己的男人;那個明明早就住在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不可或缺的男人!
“我回國了?!闭驹趪鴥?nèi)機場發(fā)出的短信中,秦翊若千言萬語化寥寥幾字。
“我在家?!标懻癸w的話也言簡意賅。
“家?”秦翊若有些迷惑。
信息那頭,陸展飛不再回答。
秦翊若拖著行李,向機場外走去。
深夜,仍是那薔薇盛放的籬笆院墻外,秦翊若躑躅不前。看著小院內(nèi)和樓上透出的燈光,看著那院墻上似乎比三年前開得更盛更嬌艷的紅薔薇,她竟像個無措的孩子,不知該何去何從。陸展飛所說的“家”,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這里。可時過境遷,陸展飛怎么可能還繼續(xù)住在這里。秦翊若在心里笑著自己的傻。不想打擾房子主人,秦翊若拖著行李轉(zhuǎn)身。這時,小院兒門被打開的聲音,讓秦翊若詫異地停下,卻不敢回頭。
“歡迎回來!”
那熟悉的溫柔聲音,讓秦翊若一瞬熱淚盈眶。她猛地轉(zhuǎn)身,看向那張深情如初的笑臉,奔上前,秦翊若一頭扎進那溫暖的懷抱,她用了三年時間才尋回的港灣。
“我以為,你已經(jīng)離開了?!鼻伛慈暨煅手?,帶著歉意。
“怎么會?!标懻癸w回抱懷中的人,柔聲安慰:“你沒回來,我哪兒都不會去。”
“我以為你不會要我了?!?p> “傻瓜!”
“那個時候,你說‘你去吧’,我以為你要放開我的手,不會再等我?!鼻伛慈舻穆曇衾锶杂兄⒆託獾奈?。
“傻瓜,說‘你去吧’,就是會等你回來的意思。你看,你現(xiàn)在不是回來了嗎?總要有一個人留下,給另一個人點亮回家的燈火,只不過在你我之間,那個決定留下來的人是我而已。翊若,歡迎回家!”
秦翊若從陸展飛懷中稍稍拉開些距離,淚眼迷蒙地望向陸展飛熠熠閃光的雙眸。
“走吧,我們回家。”輕輕拭去秦翊若的眼淚,拉過一旁的行李箱,陸展飛牽過秦翊若的手,一同走進花香四溢的小院兒。
“房東太太居然沒趕你走?!睜恐侵蛔屗嵉拇笫?,秦翊若破涕為笑地打趣。
陸展飛朝秦翊若一笑,沒有回答,仍牽著她的手,帶她上樓。
樓上客廳的陳設(shè)和三年前一樣,幾乎什么都沒有改變,就連鋼琴上擺蒲公英的習慣都依然還在,唯一不同的是,鋼琴后的那面墻,被貼上了五顏六色的——名信片和紙片。秦翊若震憾地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
“我以為……”松開陸展飛的手,秦翊若走上前,近看那些名信片,手輕觸上那些她不知道寫了些什么內(nèi)容的紙片。
每一張紙片似乎都對應了一張名信片!秦翊若認真讀著那些紙片:紙片上,寫著她離開后的天數(shù),和或詞或曲的創(chuàng)作:“這是——”
“寫給你的歌,也是,給你的每一次回信?!?p> “大笨蛋!”秦翊若再也忍不住地上前,踮起腳尖,捧過陸展飛的臉,獻上深情的一吻。
這是多年以后,他們倆人的初吻。
“我從來沒問過你,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愛上我的?”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在朝夕的相處中,也許是在那飄著櫻花花瓣的窗邊,再也許,是你送我第一幅畫的時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大抵如此。
故事到這里,也便告一段落了。后記如下:
在國內(nèi)音樂圈,有一個很厲害的音樂人,他所譜出的曲子、填出的歌詞,均是圈內(nèi)的上上品。在籍籍無名、等待心愛之人歸來的歲月里,他借著深沉的思念與愛,創(chuàng)作出了無數(shù)膾炙人口的作品,他用自己賺的錢買下了他和心愛之人滿是回憶的小院子,只待歸鴻。后來,他的心愛之人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在燈火闌珊中,與他重逢。再后來,他們結(jié)了婚,一如桃李年華的歲月,他們陪伴彼此,在他們種滿鮮花的小院,幸福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