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相熟 005

　　戚澄覺得自己最有種的地方莫過于勇敢地承認(rèn)她是這個星球上最慫的人，沒有之一。

　　她害怕的東西太多了。

　　她害怕雞、害怕狗、害怕貓，害怕一切可能掉毛的東西，因?yàn)樾r候如果一時忘情擁抱了它們，身上沾上了絨毛，回家免不了又要受一場皮肉之苦。

　　她怕疼，怕鬼，怕死，最怕的是面對沖突。沖突是比咒怨里的俊雄還要可怕的魔鬼，每當(dāng)沖突降臨，她就會突然勇敢起來，忘記她害怕的一切，只要能夠避開沖突的發(fā)生，怎么都行。

　　一個多月以前，發(fā)生過這樣的事。

　　在失去表情的最初三十天，她瘋狂自救。嘗試了正規(guī)就醫(yī)未果，為了這張拯救無表情的面孔，她還鉆過小黑屋，聽靈媒胡說八道。

　　她是讀了幾年書的，當(dāng)然不是為了尋靈媒鉆了小黑屋，她只是上當(dāng)受騙而已。

　　發(fā)覺上當(dāng)，她應(yīng)該馬上走掉。她是清醒的?？杀У氖?，她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多待了半小時，付了200塊的咨詢費(fèi)。只因?yàn)槟庆`媒不高興了，還生氣了，靈媒怒斥她不尊重人，也不尊重“傳統(tǒng)國粹”。

　　為了安撫靈媒，戚澄忍著恐懼，顫栗著毛孔看著她在手心打了一顆生雞蛋，然后翻著難度極高的白眼念完了整段咒語。她害怕極了，可是她堅持到了靈媒恢復(fù)正常并且微笑收款的那一刻。

　　唉，這就是她呀……

　　戚澄自己也想不到，三十天以后，這樣的她會擁有主動挑起沖突的“勇氣”。

　　她和姜妍坦白了自己已經(jīng)找到她的事實(shí)。她以為姜妍會不聽她解釋就拉黑她，可擔(dān)心并沒有發(fā)生。如同得到了鼓勵，她的勇氣收不住，干脆把前因也挑明了。

　　“上次在城市美術(shù)館，我不小心得罪了你，你跑掉之后就再也沒有理我。我當(dāng)時并不知道因?yàn)槭裁?，后來……算了，我不粉飾了，我坦誠……后來我聽到了關(guān)于你的很惡毒的調(diào)侃，才知道你可能是因?yàn)槭裁刺娱_的?！?p>　　……

　　“我發(fā)一條試試你有沒有把我拉黑?！?p>　　“好吧……你沒有……謝謝。我很生氣，很憤怒，把瘦男罵跑了。擔(dān)心你的安危，我才會想了一切辦法去找你?！?p>　　“謝謝你還沒有把我拉黑。我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說，但是……不知該怎么表達(dá)。你生氣嗎？要拉黑我了嗎？”

　　戚澄緊緊攥著手機(jī)，她手心微微冒汗，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等待著姜妍的回答。

　　終于，手機(jī)“嗡”一震動，姜妍的回應(yīng)出現(xiàn)了：

　　“感覺很復(fù)雜，也許有一點(diǎn)生氣吧，但更多的好像是感動。”

　　戚澄長舒一口氣，她問：“為什么？”

　　“被在意了。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爸媽，好像還沒有人這樣在意過我?？墒?，戚澄，我們并不相熟。”

　　姜妍的這句回復(fù)讓戚澄在心底苦笑，她微微搖頭，在手機(jī)上打出字來。

　　“我也不知道。我想說一句真話，雖然……它看起來可能會像假話。”

　　“你說。”

　　“我和誰都不相熟，在他們當(dāng)中，你可能是最熟的那個了?！?p>　　隔了很久，姜妍才回來消息。她連著發(fā)了兩條，一條是哭泣的笑臉，一條是文字：“果然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就是真實(shí)。”

　　戚澄的真誠打動了姜妍，短暫的靜默后，戚澄收到了姜妍發(fā)來的一大段文字：

　　“那天在小憩花園，你問我是不是社恐患者，我沒有回答你?，F(xiàn)在，我想說了。其實(shí)，我最重要的問題不是社恐，而是BDD。戚澄，我病了，得了一種過度在意外貌的強(qiáng)迫癥。你一定很疑惑我的緊急聯(lián)系電話為什么會是美容醫(yī)院的住院部吧？”

　　在姜妍看不見的地方，戚澄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因?yàn)槲液芎ε聲赖?。呵呵，你沒有看到過我最狼狽的時候。每次我在那些風(fēng)險告知書上簽字，都會想如果這次就這樣死掉了，我就像一片云一樣散了，仿佛從來沒有來過一樣。除了我爸媽，沒有人會為我傷心。我不想死的那么孤獨(dú)，至少，我不見了，想找我的人應(yīng)該知道去哪里找到我?！?p>　　真難過，戚澄不想插科打諢，不想發(fā)表情包，她只想給姜妍一個擁抱，除此之外，她做什么都是蒼白無力的。

　　按下語音鍵，戚澄一邊收拾桌面一邊發(fā)了一條語音，她說：“你等著，我馬上去找你。護(hù)士小姐姐說，以前從來沒有人陪過你，這次就讓她見一見?！?p>　　“哈哈，今天不要了，太晚了。明天吧?！?p>　　“吧嗒”一聲門響吸引了戚澄的注意力，她停下動作，抬起頭，看見曼迪拖著疲憊的身體越走越遠(yuǎn)。

　　而手機(jī)上，姜妍的話像約好了一樣彈出來。

　　“你來了給我?guī)c(diǎn)資料吧，我們聊聊改稿的事情。我想要一個模板或者范例，那樣會比較好理解?！?p>　　戚澄沒來由地緊張，不論曼迪怎么說，她知道自己還是抵觸用友情交換價值。

　　這是潔癖嗎？還是什么病呢？

　　見她長久沒有回復(fù)，姜妍主動追了消息。

　　“這么晚還挨老板教訓(xùn)，你肯定遇到困難了吧？別怕，我們就讓她看看，在你遇到困難的時候，也有真正的朋友愿意幫忙?！?p>　　天……戚澄快哭了……

　　她壓制住激動的情緒，坦誠地說：

　　“我怕你會誤會我是帶著目的接近你，不過，曼迪覺得我很幼稚。她對我說，這里是職場，不是幼兒園?！?p>　　“不要理她。幼兒園就不能工作了嗎？我們可以是幼師?！?p>　　平靜的面孔下，戚澄的內(nèi)心在大笑。

　　為人生重創(chuàng)付出慘重代價的第五十二天，戚澄收獲了一份真正的友誼。已經(jīng)有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的幸福，真真實(shí)實(shí)地籠罩了她。

　　她高興地收拾桌面，下班。連梁川那件需要她破財干洗的衣服都不再礙眼，她帶著雀躍的心情等電梯，電梯從高樓層下降，停在她這一層。

　　叮咚一聲，門打開，西裝革履的王嘉林正站在里面。

　　戚澄下意識地想謙讓，但王嘉林朝她招手。

　　“進(jìn)來。已經(jīng)很晚了?！?p>　　“謝謝老板。”

　　快樂讓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悅耳，王嘉林忍不住偏頭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抱在懷里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