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醉湘樓

　　從竹亭到醉湘樓，輕功好的人只需一柱香，正常人也就半個時辰，而被他這么拖著，用了她生命中最長的一次時間——足足兩個時辰。

　　期間，他還在大街上休息過三次，街上人不多，卻總有來往的人指指點點。

　　一個女子扶著一個男子并不驚訝，驚訝的是，這個女子穿的這么漂亮，這個男子，是個乞丐。

　　“被人這么看著，聽他們說出那些話，有什么感覺？”

　　進醉湘樓門檻的時候，他覺得門檻太高了，放慢了腳步，借著她的力一蹬，硬拖著另一只腳進入。

　　她只回答了四個字：“風言風語。”

　　諧音，“瘋言瘋語”。

　　瘋的是那些人，而不是她，如果他們是瘋的沒事做只有對一些不相干的人進行批評指點，那就是真的太閑了，閑的有些發(fā)瘋。

　　如果他想借此打擊她自尊心，她不得不說一句，他也是瘋了。

　　她從小就是從這些風言風語中千磨百煉成長起來的，她會怕他們的幾句話？

　　店家伙計過來，意味深濃的看了乞丐一眼，卻對她笑臉相迎：“姑娘，里邊請?！?p>　　鬼都看得出來，能進這醉湘樓的人一般都是出得起錢的貴客，而破破爛爛沒錢的乞丐自然是沾了她的光，盡管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對一個乞丐這么好。

　　“三樓，“丁字號”廂房?！?p>　　他的聲音不大，她有一點小小的吃驚，但又很快略過，手肘用了點力，支起他欲倒不倒的身子。

　　店家伙計更吃驚，瞪圓了眼珠子。

　　但店家伙計也是在客人言語中千錘百煉混過的，對付這種人，有的是法子。

　　片刻后，店家伙計笑臉相迎，擠出幾句客氣的話：“這位公子，您可知道這三樓的廂房可都是有人花錢長期預(yù)訂的，您要去三樓“丁字號”，也可以，只要您出的價格比之前那位客人高，花的起錢，小的立馬給您準備醉湘樓最好的酒菜，如果不能，小的只能請您離開?！?p>　　好有氣勢的伙計，一段話說的那么圓通達理，讓人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最后只歸結(jié)于一個字——錢。

　　有錢什么都可以做，沒錢，早點滾，免得還讓人家拿掃帚趕。

　　“你等一下?！?p>　　他松開她的扶持，說著全身上下把自己給摸索了一遍，從頭到腳，只差把鞋子給端出來。

　　半響，又半響。

　　店家伙計雖略有不耐煩之色，卻還是顯得修養(yǎng)，一時之間也不愿表現(xiàn)出來，再者旁邊還有這么一位漂亮姑娘不是。

　　“還是我請吧?！?p>　　她嘆氣，看著他這么盡力的翻錢出來，也沒見一個子，她也并不是一個訛人錢吃飯的人，何況這人還是個乞丐。

　　她的手才摸向衣兜拿東西出來，他厚大的一只手掌已經(jīng)把她制止：“說好了是我請就是我請，這是男人的面子問題?！?p>　　他另一只手還在不停地搜刮，她倒覺得他這是在給自己撓癢，也難為這伙計對這臟污污的乞丐還能看的下去。

　　更難為，他身邊的她。

　　他的臉皮很厚，還有面子嗎？

　　這怕是她第一次因為錢的問題，被人給堵在酒樓門口，四周已有不少的目光聚齊在這，她不喜太惹人注目。

　　“我沒錢?！碧土艘魂嚕罱K他有些無奈：“不過這個東西應(yīng)該可以抵錢。”

　　他像是變戲法似的，伸出手掌，掌心一枚溫厚的玉，只有一截手指大小，玉上一個大大的“丁”字，很玉透光圓。

　　龍吟城的人都該知道，這是醉湘樓廂房的令牌，很小很方便，有它，什么都可以做，比錢實用多了。

　　這回輪到伙計瞠目結(jié)舌，自家的東西一般是不會看走眼的，只一眼真假可辨。

　　“公子，姑娘，樓上請?！钡昙一镉嬃ⅠR對乞丐換了臉色，伸長了手臂，一個恭敬的歡迎模式，迎了笑臉：“小的立刻給你備酒菜。”

　　說完，飛快似的走了，像是進了廚房吩咐，一般有房號的客人，菜色都是已固定好，若有新式菜樣，?便會增加進去，所以店家伙計并不需要多問客人要吃什么。

　　上樓，進了房間，待扶著一瘸一拐走路的他坐下，才發(fā)現(xiàn)，她是一直牽著他手的，從剛才他制止她，用力握住她手的時候，他便沒有松開過，她也沒有在意過。

　　“這雙手，挺白嫩?！?p>　　見他還不松開，她展開笑容，盯了他的手許久。

　　他有這樣一雙手，會有“丁字號”令牌也不奇怪了，她也不想追究，一個初見的人，一個并不是乞丐的乞丐，以后也不一定會有交集，她沒有必要去追問他的秘密老底。

　　“那你喜歡嗎？”

　　他的臉皮開始變得有些厚了，沒有放開她，反倒是細細瞧起她的手來，指尖在她手背輕輕一滑。

　　她動了動嘴唇，為自己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想了一連串，要不要給他一巴掌直接走人算了？要么，說一句請他自重，硬著頭皮吃完這頓？亦或者，她接受他的盛情邀請，甚至還可以配合他？

　　可到底，是誰不自重。

　　算了，她哀嘆了一聲，只能怪自己來龍吟城來的不是時候，攤上了這么一個無賴乞丐。

　　“你是丐幫的人？”她順勢沿坐在桌圍上，彎腰俯下，輕輕湊近他，問了句，也懶得管他有沒有放開她的手。

　　“不是?！彼苯痈纱啵骸褒堃鞒潜镜厝耍赃@頓飯自然是東道主請你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p>　　她想想也是，街頭乞丐多的是，但也不一定都加入了丐幫，如果他真是丐幫什么人，不然那幾個掛著幾個麻袋的丐幫長老一路走過不可能對他視而不見。

　　“你怎么知道，我是遠道而來？”她輕笑。

　　他笑了笑，一直在琢磨她的手：“很簡單，你要是本地人，每回見到乞丐都要施舍點什么東西的話，你早就變窮光蛋了，所以我認為，你是第一次來，偶爾散發(fā)點同情心，我還是可以理解的?！?p>　　她笑容發(fā)的更大：“看來下次發(fā)同情心要一視同仁，不然會留下大麻煩?！?p>　　譬如此刻，她覺得，他這個麻煩的確挺大，怎么甩掉是個問題。

　　“公子，姑娘，您要的酒菜來了?！?p>　　店家伙計端著酒菜進來，看著兩人握手親昵的一幕，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確信沒有看錯，但是桌子被那姑娘坐著，一時之間衡量了一下，只好才盡量低著頭哈著腰把酒菜端好，自動站到一邊，不該看的還是不會看，但伙計的本分還是得做好。

　　看得見伙計的緊張，他終于放開了她，順手把她抱下桌子，笑呵呵道：“餓死了，吃飯?！?p>　　然后，店家伙計見狀，連忙把酒菜放好，飛也似的跑了，當然，走之前不忘替兩人把門給關(guān)嚴實了。

　　估計要人讓其他廂房的人看到這作風，誰還敢來這醉湘樓??？

　　這是酒樓，不是青樓！

　　在他還想抱緊一點的時候，她早已從他手上脫離，坐在了他對面，他聳肩，呢喃著便又很爽快的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肥雞肉，吧唧吧唧嚼了幾口，咽下。

　　她細嚼慢咽，沒有說話，他豪爽大氣的吃肉，咕咚咕咚喝酒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不已。

　　這頓飯，于她來說并不太久，可他是東道主，他沒有吃完，她好意思離開嗎？

　　她這才暗暗發(fā)現(xiàn)，明面上是禮貌問題，其實自己比他還要更愛面子。

　　燭火燃了一個時辰。

　　看他終于吃飽喝足了，她才平平淡淡的開口：“吃完了，就走吧，我不喜歡有人跟著?！?p>　　手肘撐著桌面，他卻看著她似笑非笑：“你先走，我比較喜歡看著別人走?！?p>　　她望向他，眸光淡淡，似在思量。

　　“你武功那么好，還怕我這個瘸子能追上你不成？放心，我沒無賴到那個地步，不過回頭你要是想我了，就來老地方找小爺我，我保證給你驚喜。”

　　他咧開嘴一笑，似乎是很久沒有這么笑過了，臉部有些僵硬。

　　她并不意外他知道她有武功，因為他的武功也不在她之下，那一路來看似相互攙扶的場面，實則內(nèi)地里，他在試探她的內(nèi)力有多深，所以不自覺的往她這邊傾。

　　她嘆，那幾個長老沒有把他收作丐幫弟子，真是可惜了。

　　想了想，似乎應(yīng)該不會再和他有什么交集，道別的話，她不會說，既然他知道她有武功，也沒必要再掩飾。

　　當他斟了杯酒抬頭一看，對面已經(jīng)沒人影了，只見窗戶有半開的痕跡。

　　“走的還真快?！?p>　　他笑著搖頭，一口飲盡，拖著腿從正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