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回到二十年前。
失去一家親人的阿林,在那年被同村的一對夫婦收留了,這對夫婦就是阿林家的老鄰居。
七歲的年紀(jì),似懂非懂的年齡,給小小的阿林制造了許多痛苦的回憶,和許多看似幸福的美好時光。這樣的年齡,也許很容易將往事忘記,也許一輩子都會記得往事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阿林恰恰是一個一輩子都會記得往事點(diǎn)滴的人。在七歲以前的那些日子里,他記憶里最好的大哥黑林,和非常疼愛他的雙親,是阿林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最沉重的一頁。
收養(yǎng)阿林的男人叫阿德,他妻子叫阿春,他們膝下有一女叫阿蘭。這個阿蘭也就是即將成為阿林的妻子的女子,她比阿林小三歲。
與阿德家隔壁左邊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叫阿旺,女主人叫阿榴,膝下也有一女叫阿奇。阿奇比阿林小三歲半。
在阿德家隔壁右邊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叫阿明,女主人叫阿冬,膝下也有一女叫阿芽。阿芽比阿林小三歲零九個月。
在阿德家前面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叫阿義,女主人叫阿堂。他們膝下有一子,他就是林義堂。
可惜的是,阿義和阿堂在半年前就失有了屋主的身份?,F(xiàn)在的屋主,是阿義的母親,也就是義堂的祖母。
半年前,阿義和阿堂夫妻倆在一次救人的事故中雙雙遇難了。
被他們救起的這個人就是阿奇。
那天,阿義和阿堂像往常一樣上山采春茶去。在通往他們自家茶園的路中,他們要經(jīng)過阿旺家茶園邊上的小路。
當(dāng)時他們快要走進(jìn)阿旺家茶園邊上的小路時,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阿旺和阿榴在半山腰上采茶葉。
阿義笑著對阿堂說:“阿堂,你看阿旺他們比我們來得還早。不簡單??!要說這方圓十幾公里之內(nèi)的茶園,也只有阿文家種得比我們好,阿文是個勤勞又善良的人??赡憧纯?,如今阿旺也快要趕上咱們家了。”
“是呃!我們得再努力一把。春茶價(jià)格低,但趁著春天節(jié)氣好,長勢也不錯,咱們就多采點(diǎn)。義堂就要讀小學(xué)了,咱們家的費(fèi)用也就多了起來?!卑⑻眠呑哌吇卮?,“咱們家義堂聰明,他跟黑林、白林,還有大安玩得好,他們幾個長大以后一定會很有出息?!?p> “那倒也是。只要義堂有出息,咱們再苦再累也值得?!卑⒘x邊走邊聽邊點(diǎn)頭,“對了,阿堂,義堂讀小學(xué)要多少學(xué)費(fèi),你問過么?”
“問了,說是60元?!卑⑻门擦伺布绨蛏系谋鈸?dān),“反正一開學(xué),咱們得讓義堂第一個交學(xué)費(fèi)。這事咱們輸不起,是不?”阿堂接著說,他很愛他兒子。
“哈哈!這事咱們也要跟人家搶?真有你的?!卑⒘x也挪了挪肩膀上的鋤頭,看看天,又看看再遠(yuǎn)一點(diǎn)的那一大片茶園,“阿文家的茶樹種得真是好?!卑⒘x接著說,“對了,阿堂,義堂的學(xué)費(fèi)夠么?要是不夠,我找阿文借點(diǎn)?!?p> “夠了,夠了。前天又賣了6元8角的茶葉,剛好湊夠數(shù)了。不過我準(zhǔn)備給義堂買個書包,這錢——這兩天再多采摘些,賣了就有了?!卑⑻每纯刺?,天還早著哩,“我說阿義,你就這么沒志氣。咱們要跟阿文家看齊,甚至要超越他,不要連這點(diǎn)事也要讓人家瞧不起,多丟人。你說咱們家義堂不比他們家白林強(qiáng)么?你?。 彼D(zhuǎn)頭指責(zé)他。
“哎!你們這些女人,就知道窩里斗氣。大家都是鄰居,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有點(diǎn)困難幫忙一點(diǎn)也是正常的,錢又不是不還。再說了,阿文困難的時候,他也找過我們幫忙,你不也慷慨解囊嘛!”阿義笑了笑,嘴角露出一點(diǎn)詭異的神采,“我還不知道,你不就是又在吃翠梅的醋?都這么多年了,你還有什么放不下的?!?p> “你在胡說什么?誰吃醋了?”阿堂向阿義靠近一步,“讓你胡說?!彼e起右腳,輕輕地踹了阿義一腳,阿義趕緊往前緊沖一步,接著又是詭異一笑:
“哎!沒辦法,這年頭——”
就在這時,阿義卻看見阿旺的女兒阿奇,她此時正爬上離他們很近的一塊大石頭上,她要去采生長在那塊大石頭另一邊上的一朵很大的野山茶花。而那塊石頭就懸掛在懸崖上,懸崖底下就是橫穿岸上小路的一條大水溝。這條大水溝,它離阿奇爬上的那塊大石頭足足有十多米高。
阿義一見這情勢,心想不妙,可此時他又不敢大聲叫阿奇。他怕阿奇聽到他的叫聲后,會因?yàn)檎静环€(wěn)而不小心掉到懸崖底下——
因?yàn)榘笫^的土堆是黃色的沙土,那土堆上面都沒有長草,土質(zhì)很松軟。懸崖上的坡也很陡。如果不過去把阿奇抱住,阿奇再往野山茶花那邊上走,或往回走,都隨時會有掉下懸崖的可能。
阿旺和阿榴離這兒太遠(yuǎn)了,他倆根本來不及跑過來救阿齊的。
阿義這個念頭剛一閃過,就趕緊沖上前去。而阿堂也在這時看出了阿奇的危險(xiǎn),她也趕緊跟著阿義沖上前去。
就在阿義快要靠近阿奇時,阿奇也看到阿義了,她高興起來叫道:“阿義叔,阿義叔,我要那朵花,我要那朵花?!?p> 阿義的一顆心懸在半空中,趕緊用手指對著阿奇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阿奇不要亂動,也不要大聲喊。阿奇安靜下來不敢亂動,只是眼睛直呆呆地看著阿義,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時阿義正小心翼翼地準(zhǔn)備爬上那塊大石頭。
阿堂則在大石頭邊上站著,她想等阿義把阿奇抱過來時好接應(yīng)她。
就在這時,突然發(fā)現(xiàn)阿奇不見了的阿旺,往四周很快地掃視了一遍,頓時被阿奇的險(xiǎn)境嚇了一大跳——
此時阿旺看到阿義正慢慢地爬上那塊大石頭要去救阿奇,他可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趕緊對阿義大聲叫喊道:“阿義,不要上去,那塊大石頭很不牢固?。 彼f著時飛一般向阿義這邊跑來,阿榴也在同時跟了上來。
此時,阿義已經(jīng)顧不上那么多了,阿旺從遠(yuǎn)處傳來的話,阿義已沒有精神去聽了,他踩上了那塊大石頭,正全神貫注地留意著大石頭的變化。
此刻他往阿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轉(zhuǎn)頭往阿奇這邊看了過去。而阿奇卻渾然不知危險(xiǎn)正在籠罩著她,她向阿義這邊輕輕地走了過來,還一邊走一邊用眼睛瞄著那朵很大的野山茶花。
“阿奇,乖,不要動,阿叔來接你,再摘花給你,你可千萬不要動呃!”阿義趕緊輕聲地對阿奇叫了起來。
阿奇又很乖地站住了。
阿義輕輕地走上兩步,終于抱住了阿奇,他松了一口氣,還沖從遠(yuǎn)處快速跑過來的阿旺笑了一笑??删驮谒刈邇刹?,正準(zhǔn)備把阿奇遞給阿堂時,腳下一用力,那塊大石頭就突然松動起來,阿義心中大叫一聲“不好”,緊接著他大聲對阿堂叫道:“阿堂,接住!”可是這一切來得太快了,當(dāng)阿堂接住阿奇時,那塊大石頭就“轟”地一聲往下掉了下去。阿義話剛出口,也猛地跟著大石頭掉下懸崖去了。
阿堂看著阿義往下掉的同時,大驚叫道:“阿義?!钡€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她腳下站的地方就因?yàn)榇笫^掉下后泥土一松,她也跟著泥土往下一滑,只不過就在她往下滑前的那一瞬間,她用力地把阿奇推上了岸。
就在這時,阿旺趕到了,他趕緊把阿奇又拉回幾步。卻看見他平生最好的朋友阿義和阿堂,為了救自己的女兒,雙雙掉下懸崖底了。
阿奇被剛才的這一幕嚇傻了眼,阿旺放下阿奇后,叫阿奇不要亂動,他趕緊跑到懸崖底下去找人,阿榴也跟著阿旺跑到下面去。
三天后,村里以最隆重的方式埋葬了阿義和阿堂。
阿旺和阿榴為此大哭了一場,幾天下來兩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從此也變得不大愛說話。
七八歲的林義堂,目睹著阿爸和阿媽就這么沒了,卻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整個人變得傻傻的,弄得他奶奶自個兒邊哭邊哄他,就是哄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的,那是一段令全村人都感到特別悲痛的歲月。阿義和阿堂為了救人不幸遇難了,而半年后的阿文和翠梅一家三口卻在那場暴風(fēng)雨后的山體滑坡中失蹤了。
事實(shí)就是這樣,也許這就是命,命中注定在那一年,這個小鎮(zhèn)會發(fā)生這樣悲壯的事情。
在阿德家后面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叫阿城,女主人叫阿彬,膝下有一子,他就是林大安。
就是因?yàn)檫@樣的機(jī)緣巧合,小時候的白林、阿芽、阿奇、阿蘭、義堂和大安就這樣從小生活在了一起,成了兒時最好的伙伴。
阿林從小就特別地乖。他的腦子里,雖然還時不時地會閃現(xiàn)出大哥黑林和父母親的樣子,但他知道,他自己是被人家收養(yǎng)的。所以有什么活兒他都搶著干。
只是阿林從不肯喊阿德叫“阿爸”,也不喊阿春叫“阿媽”,只叫“叔叔”和“嬸嬸”,但阿林叫得很真誠。
因?yàn)榘⒘钟羞@樣的骨氣,阿德和阿春更加疼愛阿林了。他倆對阿林的愛,有時甚至超過了對女兒阿蘭的愛。他倆當(dāng)阿林就像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那樣看待。
當(dāng)他們六個人漸漸懂事了的時候,阿林從心底里喜歡上了阿奇,阿奇也喜歡上了阿林;義堂則喜歡上了阿蘭,可阿蘭不喜歡義堂,她喜歡大安;但大安卻不喜歡阿蘭,他喜歡的是阿芽;可阿芽不喜歡大安,她喜歡的人是阿林。
這是他們剛開始懂事了的時候的事,很青澀無知又很有趣。
那時候十來歲的孩子,就是小孩子玩家家,哪懂得什么叫感情。每天都說我喜歡阿林啊,我喜歡阿奇啊!我喜歡義堂、大安、阿芽和阿蘭的聲音?。〉鹊?。但這些都是兒戲,兒時的戲言,大人們聽了都在笑,有時還愛向他們發(fā)問:
“阿林,你喜歡阿奇什么???”
“不知道,反正阿奇的眼睛好漂亮?!?p> “阿奇,你又喜歡阿林什么啊?”
“阿林——嘻嘻,他的臉好白?!?p> “那義堂,你喜歡的是誰?”
“我喜歡阿蘭啊!阿蘭經(jīng)常給我東西吃?!?p> “哦!怪不得。那大安呢!你喜歡阿芽是不是?”
“是?。 ?p> “為什么?”
“因?yàn)榘⒀繒嫶箢^鬼。”
“阿芽會畫大頭鬼?”
“是啊!阿芽每次在學(xué)校里畫畫,畫的人頭都很大,像我?!?p> “哦!那就是說,阿芽每次畫的人都是你。”
“是哩!是哩!我也愛畫阿芽??!”
“哦!阿芽,你這么愛畫畫啊!”
“是啊!阿叔,我老愛畫畫了。”
“那阿奇你呢!你喜歡做什么?”
“我喜歡唱歌!”
“是啊!阿叔,阿奇唱歌老好聽了。阿奇,你唱段給阿叔聽?!?p> “不要,我才不要呢!”
“哈哈!我就知道阿奇不會亂唱的。”
“你知道?”
“是?。“⑵娉杈拖矚g唱給阿林聽?!?p> “這是為什么?”
“因?yàn)榘⒘殖韬寐牥?!?p> “阿林也會唱歌?”
“阿林唱歌最好聽了。所以,阿奇喜歡跟阿林較勁,他們經(jīng)常一起唱歌比賽呢!”
“哦!呵呵!難怪,難怪——他們還會經(jīng)常比賽。哈哈!”
……
可是,當(dāng)他們真正懂事了的時候,這些兒時的感情卻發(fā)生了許多變化。
當(dāng)然,阿林還是喜歡阿奇的,阿奇也是喜歡阿林的;可義堂卻不再喜歡阿蘭了,他喜歡上了阿奇;大安也麻煩大了,他沒想到幾年過后,他也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阿奇了。
這三兄弟同時從心底里喜歡上了阿奇;而阿芽卻喜歡上了阿林,阿蘭喜歡上了義堂。可在那樣的年代,當(dāng)他們真正開始懂事了以后,他們心中的愛慕之情有了,卻誰都不敢說出口了。每個人都把自個兒的心事看得比什么還神秘!每當(dāng)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很微妙的感覺,常常弄得每個人心里都覺得怪怪的。
其實(shí)阿德和阿春心里很清楚,他們?nèi)绱说貝郯⒘?,就是希望等阿林和阿蘭長大以后,讓他們倆結(jié)合在一起。這樣親上加親是最好不過的安排了,這在農(nóng)村是很普遍的事情。
可阿林根本不喜歡阿蘭。他對阿蘭真當(dāng)她像親妹妹那樣對待,根本找不到那種見了面,臉上就會紅紅的,心跳就會加速的,心里就會立刻暖暖的感覺——這種很刺激的感覺,只有面對阿奇時才會有。
當(dāng)義堂長大了以后,他從旁邊了解了他的父母當(dāng)年就是因?yàn)榫劝⑵娑鲭y的真相后,卻怎么也不敢向阿奇表白了。
義堂怕自己說出口來,會傷害了他的自尊心——說阿奇的命是他父母救的,就算阿奇會答應(yīng)他,也會有委曲求全的說法。所以義堂把這愛和痛長時間地壓抑在心底里,從不敢對別人說起,哪怕是最要好的兄弟阿林和大安。
可阿旺和阿榴的想法卻完全不同。因?yàn)榘⑵娴拿前⒘x和阿堂救的。所以自從阿義和阿堂遇難后,他倆就對義堂像自己的孩子那樣看待。平時有好吃的好用的都會先給義堂留一份,然后再給阿奇。阿旺和阿榴在心里早就有了打算,等阿奇長大后,就把阿奇嫁給義堂,算是答謝當(dāng)年他們欠阿義和阿堂夫妻倆的那份情。
小時候的阿奇,對父母的這種態(tài)度覺得不可思議,也無法理解。所以阿奇根本就不喜歡義堂,但她喜歡義堂常常在她面前當(dāng)大哥保護(hù)好愛護(hù)她的樣子。
義堂打小就對阿奇特別照顧,每次阿榴把好東西留給他吃時,他都會留一大半給阿奇,如果阿奇不喜歡吃,他才會自個兒慢慢地吃。
那些歲月,他們六個人的戀情真的是說不清道不明?。?p> 后來到底怎么了?故事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