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只聽見張耀軍一聲撕心裂肺的“母后”,她心中一顫,別過半邊臉,只恍惚看見卓天眉緩緩倒下的身軀。
她腦中閃過卓天眉年少時,剛婚嫁的前夕,她對自己說。
“子姜,我不后悔。再多苦難我都忍得。”
“子姜,日后我做了天后,我來護你。”
“子姜!明日玄孝便會三媒六聘,十八抬大轎迎我上天宮,我...一介凡人,真的做到好他的妻,一界天后么?”
“子姜...千金易得,知己難求。我定不會忘記你?!?p> 石楠有無數(shù)種理由殺了張汶,但也有無數(shù)種理由不殺張汶。卓天眉便是不殺他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石楠眼前一黑,她猛的推開白茅。踉蹌的走到卓天眉面前。
有些情誼,不是每日都要處在一起,也無關情愛,只是在空閑時,偶爾想起的那些回憶里的神魔鬼怪。
那是時間也沖不斷的一份美好。
石楠半跪在卓天眉的面前,她努力的想把鴻蒙之力覆蓋在卓天眉的傷口上。
無論是神是魔是妖,心中再無求生意志時,無論如何,都是勞而無功的。
立場對立,二位自卓天眉登后位便再無交集。在其即將身死道消之際,二位難得的能有了對話的機會。
卓天眉顫抖著手把一兒一女的手放在石楠的胳膊上。
卓天眉:“子姜,別費力氣了....我這一生能得一琴瑟之好...一不忘至交...已然...無憾...”
“我好早好早就想...再和你...說說話...可惜...”
石楠聽到此,眼淚像珍珠一般滑落臉頰。
豆大的眼淚也不過落了兩滴,就被石楠生生忍住了,她臉上的表情變的僵硬,就像個面具一樣冰冷——無情的很。
石楠只是低啞著聲,道:“笑然,你走后,我就再也沒有摯友了?!?p> “雖然說你這個家伙見色忘友...但沒了你,我連將就...都不能將就了...”
卓天眉瞳孔已經(jīng)渙散,她用力抓著石楠和張耀軍相疊的手。
卓天眉:“子姜,求你看在我倆多年情分上,孩子...照拂一二...還有一子...姓張...名云海...張云海...”
卓天眉話還沒說完,眼睛便灰白下去。
到了最后,卓天眉留給石楠的不過一句不忘至交。
那句再說說話終將——是個遺憾。
石楠久久沒了動作,她微微站起身,避開了白茅伸過來的手。白茅的目光停留在石楠錯過身去的那一秒,他心中的籠中獸瘋狂沖撞著,面上卻絲毫不顯。
石楠:“張耀軍,張雅雅,張云海,自今日起,本尊收其為弟子,為列第四,第五,第六,昭告四海八荒,皆受發(fā)鳩山庇護,誰若與之為敵,本尊不死...不休?。。 ?p> 一道道鴻蒙之力帶著石楠肅穆的聲音只需半個時辰便傳遍了四海八荒。
白茅緩緩收回伸出的手,他微微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微微挑眉下是一雙灰暗的眼。
他目光尖銳泛著冷光,直指張耀軍,張雅雅二人。
玄軒帶著鳳懿先行拜辭,沒了翅膀的鳳凰連雞的不如,鳳懿雖說撿回一條命,但翅膀沒了便沒了,若是沒什么天大的機緣,怕是難以長回來。
如今亦只能保命為先,玄軒帶著她便回了族里。
石楠本想去北荒,但轉念一下便掉頭回了發(fā)鳩山
石楠就像是四府八營的一根脊骨,天崩不可斷。故每每其傷便躲起來不為人知。
她后面不遠不近的跟了一個白茅。
白茅擔心石楠的身體,并不敢走遠,果然,半路連發(fā)鳩山的山頭都沒看清,石楠已經(jīng)一腳踩空,從云層上直落而下。
白茅腳步一頓,下一秒已經(jīng)接住了直落而下,連人身都保持不住的石楠。
白茅此時,瞳孔在豎瞳和圓瞳之間來回切換。
與此同時,人界又一次大規(guī)模進犯神魔界,四海皆受其害,王威玄軒帶領六位營長,苦苦支撐。
盡管如此,四海八荒一半的土地皆受戰(zhàn)亂所影響,安居樂業(yè)不過幾年,流民是一波又一波。
無所不能的尊主卻在此時銷聲匿跡。
發(fā)鳩山
白茅輕輕用絲綢沾了水給石楠擦了擦干裂的嘴唇。
石楠已經(jīng)昏迷了月余,期間高燒三次,每次十余天,臉色是一日不如一日——好幾次,白茅都差點探不到她的呼吸。
四府八營的醫(yī)仙一個個的都是酒囊飯袋,前前后后來看了二十余次,連丹藥都開不出來,支支吾吾半天,只會一句——氣血不足。
如今全靠白茅一天三次給石楠輸送鴻蒙之力,壓制其體內翻涌的毒,再引導其鴻蒙之力自發(fā)運轉。
白茅睜開眼,他攏了攏石楠的被子,這才輕手輕腳的出門去。
門外霍浩早已等了許久。
霍浩:“主人,前些日子,您派屬下前去探查謠言——原是天帝張汶為抹黑...尊主所造的一首童謠,其大意是那位統(tǒng)一四海,皆是為了報上古滅族之仇,甚至不惜聯(lián)合人界?!?p> “四海八荒本來就不信區(qū)區(qū)螻蟻般的人類能打的神魔節(jié)節(jié)敗退,這種流言正好填補了這塊空缺,好像打不過人界都是因為他們打不過尊主,尊主幫助人界,所以打不過人界?!?p> 白茅:“什么童謠?”
“......”霍浩板著臉猶豫了片刻,嚴肅刻板的唱道,“籠子中的鳥兒,無時無刻都想要跑出來,在黎明的夜晚,天魔統(tǒng)一的時候,暗中面對你的是誰?哈哈哈!就在黎明的夜晚,天魔統(tǒng)一的時候,暗中的那雙紅眼是誰呢?哈哈哈!”
“本來這種流言也就在北荒傳來傳去,后來北荒的流民四處涌散,一傳十,十傳百,流言已經(jīng)傳遍了四海八荒,加之后來四府八營戰(zhàn)起來越來越力不從心,尊主又好久沒在前線露臉...”霍浩難以啟齒的總結道,“總之,如今尊主是神魔界叛徒的...言論已經(jīng)說得有板有眼,光各地自發(fā)組織的討伐軍已經(jīng)有三十二個,聽說下月初二便會集結發(fā)鳩山?!?p> 白茅沉默片刻,道:“四府八營內部怎么說?”
霍浩:“回主人,四府八營幾位營長族長自不必說,下面小隊卻是變成了兩個極端,一個是尊主的死忠,一個因愛生恨,比普通神魔,散仙還要極端?!?p> “不過各族營長都在強壓,沒出什么事。就是青龍一族上沒有營長壓著,前些日子出了一場退出的暴動,七刀六洞,寧愿受刑也要退出的占了六成?!?p> 白茅透過窗戶,看向床上的石楠,面目陰森。
白茅:“象征性的壓一壓,不要留下把柄?!?p> 霍浩面具下的臉微微一怔。
霍浩:“主人的意思是...”
白茅:“煽一把火,七刀六洞,一個都不許少。讓其他各族也亂一亂,越亂越好,做的干凈一些。”
霍浩:“......”
白茅眼神一冷:“要本尊重復一遍?”
霍浩連忙低頭行禮稱是。
白茅看著霍浩離去的背影,瞳孔在半圓不圓中拉扯。
白茅心想:“子姜,你說如果四府八營都不在了,你又能為了什么再殫精竭慮呢?!?p> 白茅再轉身回小茅屋時,石楠不知是因為燒的厲害,還是在昏迷中魘住了。
她不安分的亂蹬,怎么都躺不安穩(wěn),嘴里像含了鐵一般的胡亂的低喊,用最大的力喊出最小的聲音。
白茅皺眉連著幾次給石楠蓋好被子,都被踢到了一邊。
實在沒法子,白茅只好半靠在床邊,用手圈起石楠的半個身子,任由她胡亂的打在身上。
白茅在幼年惶惶然的日子里,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過于石楠相處的日子,所有的期待都堆這份妄念里。
世間欲念,世間偏愛,世間依賴,世間悲喜...所有兩相對的一切交互仿佛都能套在他們身上。
白茅都無比渴望。他雖渴求,但心里總有一個角落劃著一道天塹。
所謂妄念,多是求而不得,而石楠在白茅心中就是妄念。
哪怕是時至今日,石楠就在他的懷中,他依舊覺得觸之不可及。
他錯過石楠太多,她有他太多不為而知的過往,此種過往無處可尋,四海八荒無一草木無一神識能與之共聯(lián)。
石楠神魂中光怪陸離的一切是這些過往唯一存在的證據(jù)。她不會說,他聽不到。
...
上元佳節(jié)在一片哀嚎遍野中悄然而過,春風的朝氣也散不去四海八荒的死氣沉沉。
一把邪火悄悄在四府八營點了起來,起先先是燃起了半月的從軍熱,后不知為何四族之內,原只是想要割裂的激進黨一夜之間全部實施起來。
二十三萬四府八營一夜之間退出過半,其中九成都死在了七刀六洞下,其中青龍一族所占七成,如今青龍一族已然名存實亡,領導層徒留白茅這個族長,下方中層一個不留,只剩下一些殘兵小隊。
其后便是鳳族,兩萬族人退出,其中還有包含二營長風寒舉家退出。
所謂“死也不做叛徒的走狗,不做四海的禍害”這句話猶如一把鈍刃插進四府八營,來回抽插,鮮血淋漓。
千雪山司馬殿
莊晨的本命獸正坐在屋檐上和自己的仙侍們聊天。
“芋頭姐姐,你聽說了么,老祖宗的事?!?p> 芋頭:“就你嘴碎,少打聽,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叛徒什么的,因果自有天賞。”
芋頭說完,一陣恍惚,總覺得在從前,有一只手牽著她說過這句話。
“你怎么能這么說她”
芋頭:“啊,我什么也沒說啊。”
旁邊的另一個仙侍打了旁邊年紀較小的一下。
“不要多嘴,將軍的囑咐你都忘記了?”
“哦......”
芋頭:“主人?主人囑咐了什么?”
兩位仙侍齊齊閉了嘴。
芋頭化為原型,“吼”了一聲,便消失不見了。
芋頭心想:“我自己問主人去?!?p> 議事殿
韓志“將軍,以白千闕為首的大小三十二聯(lián)盟邀請咱們莊家軍參與討伐發(fā)鳩山。”
莊晨正做著一枚玉雕:“白芷?誰不知道他的那些心思?!?p> “阿志,聽聞本命獸與主人共處的第一個五年,主人都會為其做一枚護身玉雕,親手刻上福祿,保其安康,可擋災,你說芋頭會喜歡么?”
韓志顯然有些急。
韓志:“將軍,聽聞此次討伐,鐘鼓上神,火神蓮燼,戰(zhàn)神殺莫,水師何淼,就連您姑姑案牘上神都接到邀請,還有您的老師司馬仙君已經(jīng)確定會去了?!?p> 莊晨微微一挑眉,道:“姑姑不是去人界云游四方,不管這神魔界的事了么。”
“前些日子,四海之間突然便冒出了許多老祖宗的流言蜚語,案牘上神說是她的話本子正好寫到了瓶頸,想要去找找靈感。”韓志摸了摸臉上不存在的虛汗,接著道,“至于其他仙君,除了水師尚且沒有消息外,其余皆以應了邀請。特別是火禁仙君,鐘鼓上神已經(jīng)揚言要把老祖宗碎尸萬段,拋尸荒野了。”
莊晨雕刻的手一頓,低聲道:“鐘鼓上神在天帝問學求道時,同窗過十五萬年,此人重情重義又十分狠辣手段非凡,天帝死于四府八營手下,其為之報仇情有可原。”
“蓮燼那個墻頭草,吃里扒外的賤骨頭,本君亦不意外。姑姑就是去看個熱鬧。戰(zhàn)神...是為何?”
韓志沉默半晌,突然道:“屬下聽聞是因為老祖宗搓使四府八營的玄武族長王威給戰(zhàn)神帶了綠帽子?!?p> 莊晨:“......”
二人面對面相顧無言,此時一道白色的身影從殿外竄了進來。
莊晨身形一閃,韓志再看去時,對方懷里已經(jīng)抱著一只厭厭的白虎。
莊晨心疼的揉了揉芋頭的虎腦袋。
莊晨:“芋頭都好些日子不吃不喝,本君讓你去請?zhí)侠暇笏?,求來了沒!”
韓志苦著臉,道:“將軍,求了,太上老君來了就看了一眼,說什么也不給治,說他和四府八營有仇,不給四府八營的看?!?p> 莊晨怒道:“什么四府八營,芋頭是本君的本命獸?!?p> “......”韓志心里誹謗,道:“自從自家小祖宗會穩(wěn)定的化形,在這天宮溜達了一圈——誰不知道你懷里的是四府八營白虎一族的繼承人啊,將軍你還差點因為這丟了仙君之位,就您老自己掩耳盜鈴?!?p> 哪怕心里諸多吐槽,韓志亦不敢說出半分。
此時門外急匆匆跑來一天兵。
“將軍,四海公告匿名文書?!?p> 四海公告文書唯有一方統(tǒng)領方可發(fā)布,畢竟覆蓋整個四海八荒,所需靈力并不是一般氏族可承受的——多半為四海大事。
莊晨接過,一目十行的看完。
他本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一凌。
韓志:“將軍,寫了什么?”
莊晨語氣沉重,道:“老祖宗消失的這一月,并非不管四海八荒,而是身受重傷,生死一線。”
韓志一愣,道:“這是哪里來的假消息吧,老祖宗那么厲害的大妖怪,身受重傷?笑死神魔鬼怪了,四海八荒塌了,她都不會有事吧?!?p> “雖然不知道是誰這么大手筆,但難說沒有一些老祖宗的腦殘追求者,又恰好家底厚實,做出這樣的事來,或者說是四府八營自導自演?”
此時埋在莊晨懷里的芋頭一顫,她渾身一震,突然不受控制的哭了起來。
莊晨感到手心一片濕潤,他看了一眼芋頭,瞬間就急了。
莊晨:“芋頭,你怎么了?”
芋頭猛地一蹬,飛快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化為了人形,她的眼淚像不要錢似的撒了一地。
莊晨:“莊芋頭?。?!”
芋頭也就是王杰璟跑到自己的臥房,把門一鎖,整個虎縮成一團。
隨后她猛的拿頭瘋狂的敲打兩神合抱都抱不住的紅柱。
曾經(jīng)的一幕幕回蕩在她的腦海。
最后只剩下一句身受重傷,生死一線砸的她頭昏眼花。
那個旁人懼怕,憎恨,不屑的老祖宗,她高高掛起,也曾云淡風輕的評論過一句“叛徒什么的,因果自有天賞”的尊主,是她的師父啊,是她曾用生命發(fā)誓要護住的師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