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伏虎初遇

　　“嗡”地一聲震吼，白雪山林之中，一只猛虎飛躍而過。

　　即刻就見一位青年，青衫飛動，瀟灑飄逸，快逾閃電，由東面山谷疾追而出。

　　又聽“嗖”地一聲，西面山坡下，一枝羽箭飛過，積雪之中，又躍起一只斑斕猛虎。猛虎悶嘯一聲，羽箭已中在它的右胯上。

　　西面山坡上許多女真勇士，身著灰色熊皮馬褂，頭上也戴灰色熊皮帽，俱都手執(zhí)硬弓。眾人一見猛虎中箭，一齊大聲鼓噪起來，隨即紛紛催馬疾馳，圍堵猛虎。

　　由東面谷口逃出的猛虎，奔躍雖快，但青衫青年起落迅疾，已經(jīng)追到猛虎身后。

　　青衫青年陡見又一只猛虎從西面山坡飛躍而來，且猛虎之后，猶有許多人吶喊緊追，微一愕然，但腳步不停，仍對眼前猛虎急追不舍。

　　聽西面一位女孩子大聲喊道：“阿瑪……阿瑪……，八叔……八叔……，老虎是我射中的，不要搶我的虎！”

　　喊聲既嬌且急，聽聲音童音未改，顯然是一位八、九歲的小姑娘。

　　只聽馳在最前馬上的人大笑道：“叔叔已讓你先射一箭，一箭不中，豈可再乎？看叔叔怎樣給你拿來?！痹捖暲世剩曊鹆珠?，座下馬卻是越催越快。

　　那位青衫青年，探手就要挽住虎尾，但老虎奔躍之中，竟然怒吼一聲，迅捷轉(zhuǎn)身，張大巨口，回身向青年反噬。

　　青年身子一側(cè)，猛虎撲空，接著又高高躍起，回?fù)溥^來。青年一矮身，老虎又從他頭頂撲過。突見青年在老虎身下向上迅雷般猛擊一掌，重重?fù)粼诶匣⒍歉怪?。老虎痛嘯一聲，陡然變向，向上飛起，翻滾落向雪地。

　　這時(shí)，對面那位英俊青年，拈弓搭箭，弓弦“錚錚”然，一枝羽箭疾如電閃，直飛向猛虎。

　　但老虎在密林雪地中奔逃，林木叢生，羽箭很難射到。

　　被眾人驅(qū)趕的老虎，奔到青衫青年前方二十步遠(yuǎn)近，青年陡然間躍起，屈指彈向松枝上的一枚松果。

　　“嗖”地一聲，松果猶如流星閃過，疾飛向奔逃而來的猛虎。此時(shí)，縱馬而來的青年已又射出一箭。可松果雖晚于羽箭發(fā)出，卻比羽箭先至，“噗”地一聲直射入老虎頂門。

　　眾人都在追逐吶喊，那枚松果實(shí)在太快，幾乎沒人在意到。

　　老虎此時(shí)正躍在半空，被松果擊中后猝然跌落雪上。那枝羽箭貼著虎背飛過，“錚”的一聲釘在一棵大松樹上，箭桿兀自“嗡嗡”然顫動不止。

　　箭未射中，猛虎卻翻滾在地，眾人大惑不解，吶喊聲頓時(shí)停了。

　　眾人驟馬馳到近前，將青衫青年和兩只死虎圍在了中間。

　　只見其中一只老虎虎頭上有一個(gè)鳥卵大小的洞，鮮血從中汩汩流出，染紅了積雪。見此情狀，眾人面面相覷，均不知其所以然。

　　一高大漢子舉硬弓指著虎頭上的傷口，對旁邊一位壯大威猛之人道：“貝勒爺，您瞧……”被喊作貝勒爺?shù)娜丝粗嗌狼嗄?，沒有作聲。

　　這時(shí)后面一個(gè)女孩兒策馬追過來，仍自嚷著：“八叔欺負(fù)人，臨來說好的，讓我自己獵虎，卻又搶我的虎。我想要活的虎養(yǎng)，才不射殺它嘛！阿瑪偏心，給弟弟捉了老虎養(yǎng)著，卻不給我捉只活的養(yǎng)……”

　　眾人中有兩人裝束與眾不同。一位就是剛才被女孩兒喚作八叔的年輕人，身著灰鼠皮袍，英俊挺拔。另一位就是被那高大漢子尊稱為貝勒爺?shù)娜?，身材異常魁偉，身著純黑貂皮外衣，威武豪壯。兩人聽到女孩兒吵嚷，相對一笑?p>　　女孩兒策馬趕過來，勒馬停在二人中間，尚帶稚氣的臉蛋因驅(qū)馬奔馳被山風(fēng)吹得紅撲撲的，她又穿一件火紅的狐皮獵裝，積雪中猶似一朵嬌艷的桃花。

　　女孩兒趕過來后，見眾人眼望圈中老虎，都不作聲，也低頭細(xì)看橫躺在雪地上的死虎。她見鮮血從虎頭上的小洞流出，微感詫異，仰起頭來，烏黑晶亮的大眼睛看看旁邊兩人的臉色，不再吵嚷。

　　人人都緊盯圈中的兩虎一人，都知道老虎之所以未中箭而斃命，就是眼前這人所為，卻不知此人究竟以何種利器致老虎斃命。

　　此時(shí)，青衫青年已將自己擊斃的老虎搭在肩上。只見他又走到另一只死虎前，伸手挽住虎尾，手臂輕揮，把另一只老虎也搭在了肩上。

　　眾人一怔，隨即不約而同地驅(qū)馬圍成一圈，把那人圍在垓心。一位矮壯漢子，對那年輕人道：“貝勒爺……”年輕人一擺手，矮壯漢子隨即閉口不言。

　　女孩兒見那人挾虎欲去，著急起來，喊道：“你是誰?。坷匣⑹俏疑渲械?，不要動我的虎！”邊喊邊指著老虎胯上的那枝羽箭，又道：“看，那是我的箭！”

　　人圈中那青衫青年回首看一看，果然在老虎胯上釘著一枝羽箭，只是比平常的羽箭短了一截。

　　這時(shí)眾人或以弓、或以刀指著圈中青年吵嚷起來，有的大聲叱喝：“大膽的狂徒，竟敢擅闖貝勒爺?shù)膰鷪?，還敢搶掠格格的獵物，吃了豹子膽么？”“見了貝勒爺也不下跪，要我把你的狗腿打折嗎？”“沒看到是我建州三貝勒爺、四貝勒爺?shù)搅嗣矗恳浑p眼珠子被海東青啄吃了？”……

　　頓時(shí)，粗言穢語響成一片。

　　那高大威武被叫作貝勒爺?shù)娜擞沂忠粨]，目光如炬，掃過眾人，道：“不得無禮！”

　　他語音雖不甚高，卻威嚴(yán)凜凜，壓過眾人的叫罵聲，山風(fēng)之中人人聽得清楚。眾人即刻閉口，神色莊重起來。

　　高大威武的貝勒爺直視圈中負(fù)虎青年，道：“壯士的“破石一彈”功夫好得很吶！僅憑一枚松果，彈指間立斃猛虎，令我等大開眼界。建州三貝勒請教壯士高姓大名，從何而來？”

　　眾人聽到這里，才知射進(jìn)老虎頂門的竟是一枚松果，不禁側(cè)目又看看染滿了鮮血的虎頭，再看看圈中之人，神色或驚訝或疑惑，都沒有了粗口傷人之念。

　　青衫青年聽“建州三貝勒”竟說出他是以松果斃虎，不禁一怔，回首對三貝勒打量了一下。隨即背負(fù)兩只死虎，向前幾步，把左肩上的虎放在女孩馬前，對女孩兒道：“姑娘如此年幼，竟能獵虎，叫人欽佩！這虎本應(yīng)還你?！闭f著抱拳行禮。

　　原來這關(guān)外女真人世代以捕獵為生，都把捕獵好手視作好漢英雄，人人崇敬。雖然獵物最終歸族人所有，但極為看重是誰獵到的獵物。捕獵凱旋時(shí)，所獲多者，被族人擁護(hù)而備受尊崇。

　　看這些人雖非專為族人捕獵而來，更像是來尋圍獵之樂，但這些世代相傳的習(xí)性根深蒂固，一觸即發(fā)。負(fù)虎青年雖然是一身漢人裝束，看來卻深諳這些人的捕獵規(guī)矩。

　　青衫青年又轉(zhuǎn)向自稱“建州三貝勒”的魁偉之人，抱拳一禮，說道：“在下金寓北，一介區(qū)區(qū)獵戶，粗鄙無知，誤闖貴貝勒圍場，望祈恕罪。現(xiàn)下物歸原主，這就離開?！?p>　　那“建州三貝勒”看這人二十五、六歲年紀(jì)，眼光沖和鎮(zhèn)定，有股坦然雍容的神氣，叫人心折。

　　青年說罷，轉(zhuǎn)身徑自便行。

　　被屬下也稱為“貝勒爺”的年輕人一直沒有說話，只注目瞧著漢人獵戶。此刻見他要走，抬手大聲說道：“壯士留步！”青年貝勒爺話聲未落，一干勇士應(yīng)聲而動，驅(qū)馬欲阻斷金寓北去路。

　　金寓北卻并不回頭，腳步也不稍緩，只顧前行。眾人只覺眼前一晃，金寓北已經(jīng)透圍而出，到了眾人身后。

　　年輕的貝勒爺大叫一聲：“好大膽的獵戶，哪里走！”從馬上一躍而起，在空中即右臂前振，五指如鉤，直向金寓北后頸抓去。

　　金寓北仍不回頭，亦不急奔，依舊不疾不徐，若無其事地自顧前行。

　　青年貝勒爺如一只大鳥般飛躍而至，右手自上而下抓來，卻堪堪只差半分沒有抓到金寓北后頸?？此渥阊┥?，隨即又探左手抓出。這第二抓近在咫尺，滿擬手到擒來，一抓即獲?？芍灰娊鹪⒈辈⑽醇沧撸参辞败S，卻又讓那貝勒爺抓了個(gè)空。

　　青年貝勒爺面色微變，低嘯一聲，雙腿運(yùn)足力道，“呼”地一聲躍起，雙手一前一后，交錯(cuò)抓出。

　　豈料金寓北仍是不疾不徐地前趨幾步，那貝勒爺落下地來，又是瞠乎其后，第三抓依舊落空。

　　那青年貝勒爺這一通連縱帶躍，招招迅捷如風(fēng)。在眾人看來，他的每一抓都不會空手無獲。孰料那負(fù)虎青年直如閑庭信步一般，竟讓他步步落后，招招落空。青年貝勒宛似一個(gè)人自顧自地在別人身后作耍，而人家卻渾然不覺一般，看上去有幾分滑稽可笑。然見此情勢，眾人并不覺半分好笑，都是越來越驚。

　　青年貝勒的這連續(xù)三抓，叫作“搴旗三手”，是他賴以享譽(yù)三軍的絕技之一，往往兩軍陣前，力搴敵軍大旗，捉拿敵人上將，手到擒來，得心應(yīng)手。這一絕技，其中尚有許多精妙變化，豈料連施三手，竟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碰到，即便有再精妙的變化，也無從變起。

　　青年貝勒雖然是自己先發(fā)難，金寓北也并未出手，甚至與他連個(gè)照面都沒打。但青年貝勒卻覺這個(gè)漢人青年是有意戲耍他，如被溜猴一般，讓在背后煞有介事地班門弄斧，貽笑大方。故而一腔羞憤都要撒在了負(fù)虎青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