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dāng)山,通往太和宮的路上。
纖弱的身體,腳尖頻點(diǎn)在臺階上慢跑;靈活的動作,繞過準(zhǔn)備觀看日出的游客;輕微的呼吸,有節(jié)奏的向四周傳開。
與金頂?shù)木嚯x越來越近,速度慢下來后,小小的身影逐漸清晰。
一襲小巧玲瓏的道袍,頂著清新脫俗的發(fā)髻,青澀精致的五官平靜如水。
大岳武當(dāng),武籍聞名世界,來武當(dāng)山修學(xué)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為了學(xué)武。而這位少年卻是個極少存在的例子。
兩年前的今天十歲的章孟悛獨(dú)自來到武當(dāng)山只是為了學(xué)習(xí)如何靜心。不過做這樣的事情多少有些唐突,只差一點(diǎn)就要被人帶去當(dāng)?shù)貓?zhí)法部門報備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猶如無頭蒼蠅。
稚嫩的言語,清楚表達(dá)了自己的來意。
有趣的事情,總能吸引人們的注意,不一會兒就圍上來一大堆人。
章孟悛作為被圍觀的那一個人,卻沒有顯出半分的膽怯,依舊風(fēng)輕云淡的在那里解釋著自己的來意。
一波人散去,又來另一波人。眼瞧著,太陽緩緩地向西邊落下。
章孟悛舔了舔干燥的小嘴,不知何時從人群中走過來一個老道士,旁邊的人們都下意識地給他讓出一些空間,一條小路清晰可見。
老道士面露慈祥,上下打量著章孟悛。
突然伸出手來,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章孟悛的額頭,說道:“和方丈說一聲,這個孩子我領(lǐng)走了?!?p> 章孟悛微微一愣,隨后跟著老道士走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有些地方不太對。
“道長,我不是來出家的,我只是想?!?p> “安靜?!?p> 走在略顯陡峭的山路上,沒有目標(biāo)的章孟悛心中略微有些浮躁,看著老道士的寬厚的后背,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道長,我們這是去哪里呀?”
“安靜?!?p> 當(dāng)夕陽為武當(dāng)山披上了一層別樣的紅裝,剩一些余光相繼灑在了章孟悛的臉上時,因?yàn)闀r間的消磨,他的心再次輕起波瀾。
“道長,我?!?p> “安靜!”
其實(shí)老道長的聲音并不是很大,但這第三句卻讓章孟悛不由得心中一凜。
隨后一老一少,繼續(xù)向山上走著。
大岳太和宮,真武大帝神像前。
燈光照在真武大帝神像上,章孟悛好奇地打量著,只感覺與之對視威嚴(yán)之氣直達(dá)天靈。
老道士點(diǎn)燃了一炷香,小心地遞給了有些呆呆的章孟悛:“上香,禮拜?!?p> 這時的章孟悛雖然有些摸不到頭腦,但還是照著老道士的話,小心地執(zhí)行著。
“先去繞殿?!崩系朗刻嵝训馈?p> 不管是不是很正規(guī),章孟悛磕完第三個頭,緩緩地站起身來到老道士的面前。
“道長我?!边€沒等章孟悛把話說完。
老道士打斷道:“從明天開始,每天早上都要來到這里上香禮拜,能做到嗎?”
“能是能,只是道長我?!?p> “那以后你就跟著我。”
一如既往,章孟悛剛想解釋,卻再一次被老道士打斷。
章孟悛的心性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了,如果還是其他人遇到這位老道士,應(yīng)該早就掀桌不干了。
此時的他已經(jīng)是徹底懵圈了,但是為了自己的目的,也只能先嘗試讓自己做到既來之則安之。
章孟悛低著頭,安靜的跟在老道士的身后,心中的浮氣漸漸散去。
“第一次說你,是讓你定精。第二次說你,是讓你平氣。第三次說你,是讓你安神。想學(xué)歸虛,清而靜心,這都是基礎(chǔ)。”老道士的聲音,如滴水點(diǎn)在章孟悛的心海,“你來到這里的原因你最清楚,兩年后的今天如果你還是沒有答案,到時候我自會告訴你。”
章孟悛突然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看著老道士,雙眼流露著難以掩飾的驚訝。
“清河,去給你小師弟找一套衣服?!崩系朗繃诟赖溃S后回過頭看了一眼章孟悛,“想什么呢,還不快過來?!?p> 剩下的時間,除了吃了一頓清淡的晚飯外,就是道家的各項(xiàng)注意。
第二天,章孟悛起的很早。
其一,是因?yàn)樗〉牡胤脚c太和宮有著一定的距離,這么一來一去也需要不少時間,起得太晚很難完成老道士的要求。
其二,便是章孟悛現(xiàn)在正在做的事情。
此時的章孟悛對著鏡子,回憶著老道士的教導(dǎo),一步一步地整理著自己的衣物。
做了最后的調(diào)整,章孟悛審視了一下鏡子中的自己,閉上眼睛,輕輕地長出了一口氣。
“這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p> 再次睜開眼睛,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晃便是兩年時光。
章孟悛動作輕盈,一個動作銜接一個動作,行云流水。
推開房門,一股新鮮的空氣迎面而來。
“清河師兄早,大師父他起了嗎?”走出院子,章孟悛出來的第一眼,總能見到這位打掃的師兄。
“孟悛師弟,師父他一早就出去了。對了,今天去太和宮禮拜的話小心些,露水起得早,石板滑的很。”清河提醒道。
“謝謝清河師兄?!闭旅香眢w向那位名叫清河的道士深施一禮后,轉(zhuǎn)身向太和宮跑去。
清河停下來,拄著掃把看著跑向太和宮的章孟悛喃喃道:“時間真快,這就兩年了吧?!?p> “清河,又在偷懶?!币宦暫浅猓屵@位不禁打了個寒顫。
“師父,您這么快就回來了?!鼻搴訑[了個笑臉回道。
老道士哼了一聲,說道:“我今天就沒走,去把孟悛的東西收拾一下,給我送過來。別忘了,枕頭底下的那些也都給我裝上?!?p> 前面的都還好,提到枕頭,穩(wěn)穩(wěn)握在清河手上的掃把都掉在了地上。
“干什么呢,快去。枕頭底下的事情,回去抄經(jīng)三百遍。”
“好,好?!鼻搴营q如劫后余生,屁顛屁顛地去了章孟悛的房間。
老道士搖了搖頭,隨后望著太和宮的方向微微凝神。
真武大帝神像前。
章孟悛恭敬地點(diǎn)燃了一炷香,看到平整香灰的香爐心中略微有些詫異,兩年間似乎只有第一天和今天,香爐里的香灰是平整的。
上香,禮拜。
望著威嚴(yán)的真武大帝神像,章孟悛扶住胸口自言自語道:“怎么感覺,這心里面有些慌亂?!?p> 人的心里總會有一些雜念,平日里不怎么明顯,一旦靜下心來這些雜念會一股接著一股,浮現(xiàn)在腦海里。
而真正的靜心,便是平復(fù)這些雜念。
萬千雜念,化成蓮花盛開在水中,這是一種境界。
而章孟悛修的,是一種將雜念,入虛化于自然的境界。
兩年來的修心,與塵世的隔絕,除了思念,章孟悛很少有慌亂的心境。
以至于,突然而至的慌亂,即便是很微弱,但在章孟悛的心海里亦如雷鳴震空。
“小孟悛,干什么呢?”熟悉的聲音,打斷了章孟悛的思緒。
思緒回歸,此時章孟悛已經(jīng)來到了殿外,順著聲音章孟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兩年間,章孟悛在武當(dāng)山除了大師父之外,來往最多的一位是清河,另一位就是眼前的這位師兄,其名呂玉和。
健壯的身體將道家便服撐得十分飽滿,英俊的臉龐如天上皓月,神色變化卻又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二者,本來是有些不搭的,但卻在這位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結(jié)合。
“玉和師兄,早?!闭旅香乱庾R的露出微笑。
“早,兩年了吧?!眳斡窈秃苁请S便,下腋別著掃把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章孟悛想了想,隨即答道:“嗯,兩年了?!?p> 呂玉和用力地揉了揉章孟悛的腦袋,隨后將其抱在懷里使壞道:“說真的,我還真的不希望你這么早離開?!?p> 章孟悛縮起身子,保護(hù)著自己的弱點(diǎn):“師兄,你是怕我走了,沒人再給你帶東西吃吧?!?p> 章孟悛這么說也只是開玩笑,兩年的修行可不是白白的浪費(fèi)時間,呂玉和心中由分別情緒引起的浮躁他能感覺得到。
“呦呵,小家伙,你沒上山來之前,你師兄我已經(jīng)修了十年。對我來說,那一口有沒有還真的沒什么。對了,我教你的太乙玄門劍,練得怎么樣了?!?p> 章孟悛來到武當(dāng)并非是為了武籍,哪怕總是見到習(xí)武過后贏得喝彩的師兄們,他之后的行事也未曾改變自己的初心。
在武當(dāng)山,修心同樣是一種獨(dú)特的法門。
兩年時間,章孟悛本該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其中,但出現(xiàn)了呂玉和。
“練得,還可,以吧。”章孟悛有些吭哧的答道。
也不知呂玉和從哪里抽來的枝條,遞給章孟悛之后,便直勾勾的盯著他。
接過枝條的章孟悛,與呂玉和稍微對視便知道,這次是逃不過了。
章孟悛的起式很沉穩(wěn),仿佛有一股含蓄的力量蓄勢待發(fā),每個招式紛至沓來,動作至極致,連貫如流水。
柔則翻攪天地,剛則殺至眉心。
收式,沉氣丹田,調(diào)整呼吸。
一套太乙玄門劍演武結(jié)束,掌聲隨之而來。
呂玉和嘴角上翹,緩緩地說道:“小孟悛,說真的,你是我這十年來見過最有天賦的弟子了。一年多的時間,一套太乙玄門劍就練過一次,就如此造就。沒說的,厲害啊,厲害?!?p> 章孟悛聽后小臉?biāo)查g紅得如蘋果一樣。
記得,呂玉和在教章孟悛太乙玄門劍的時候,叮囑過讓他多多練習(xí)。
那時的章孟悛也是開口答應(yīng),可是后來一次未曾復(fù)習(xí)過,也是有些說不過去。
“算啦,算啦。即便是沒有練習(xí)過,能達(dá)到如此地步,也算我沒白教?!笨粗樀凹t撲撲的章孟悛,呂玉和是打心底里新歡,摸索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張金底畫著彩色人物圖案的卡片,“來,這個送給你,算是離別禮物了。”
章孟悛小心地接過卡片,當(dāng)看到卡片人物時,他有些驚訝地說道:“菩薩?”
看著一臉驚訝的章孟悛,呂玉和點(diǎn)點(diǎn)頭:“沒什么好奇怪的,你也知道觀世音菩薩,這位大菩薩名為文殊,在佛家之中代表著智慧。我希望,會有無窮的智慧為你開路?!?p> 章孟悛滿臉欣喜,瞻仰著文殊菩薩的大相,隨后以道家的禮儀禮拜后,仔細(xì)地收好。
“謝謝師兄。”章孟悛拿出了一顆小珠子,遞給了呂玉和,“我聽說,這是我父親送給我母親的,而我母親又送給了我,當(dāng)然起初是一串??上Ш髞頂嗟袅?,有一顆怎么找也找不到,然后我就把他們單獨(dú)一顆一顆的放在一起。這是那顆主珠,也是最漂亮的那一顆,就當(dāng)是回禮了?!?p> 呂玉和接過柱子的一剎那,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刺激了一下,愣神了好一陣。
如此,連客氣的話都沒說出口,章孟悛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清河師兄,我的東西呢,還有枕頭底下?!泵黠@可以看出,章孟悛的臉色極其不正常。
與之相對的還有望著厚厚的經(jīng)書,滿臉愁容的清河。
“???”清河抬起頭,終于見到了他此刻最想見的人。
“孟悛,我跟你說,師父他全知道了。不過你沒事的,不算正式的出家人,隨便道個歉就行。現(xiàn)在師父他在山門等你呢,對了還有這個。”
清河?xùn)|找西找從儲物柜子中翻出一大袋干蘑菇:“武當(dāng)山特產(chǎn),獨(dú)一份,都是我自己摘的,營養(yǎng)極高。原本是想直接放你包里的,但想想還是親手交給你最好?!?p> 作為回禮,章孟悛把兩顆側(cè)珠的其中一顆送給了清河。
“入手清涼,圓潤飽滿,這質(zhì)地。師弟,這送給我真的好嗎?”話還沒說完,清河已經(jīng)從珠子的穿眼中,送別了章孟悛。
山門外,老道士負(fù)手而立,如有山岳一般一動不動。
“來了?!?p> “大師父,我錯了,我不該欺瞞您?!闭旅香椭^,緩緩地說道。
“孟悛,還記得兩年前我對你說過的話嗎,兩年之中你若想不出,我便告訴你答案?!崩系朗坎]有去接章孟悛的話。
“記得。”章孟悛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老道士招了招手,示意章孟悛過來,隨后摸著他的頭緩緩而談。
“那我告訴你,沒有問題的答案,從一開始便沒有意義。有意義的東西,一向都只是問題本身?!?p> “這兩年來,你做的很好,可以說我想讓你明白的,你基本上都明白了。”
“枕頭地下的事情,我是默許的,無論是你,或是清河,或是呂玉和那小子,一切皆隨緣。欺瞞我,你小子是把自己想的太高了。”
全部說完,老道士順勢在章孟悛的天靈敲了三下:“下山去吧。”
章孟悛低著頭,忍了忍雙眸徘徊的淚水,最終還是落在了地上。雙膝跪地的他,向老道士行了三個大拜。
“起來吧,包里面有事先訂好的車票和機(jī)票,路上小心些?!弊⒁曋蛏较伦呷サ恼旅香?,老道士緊閉的嘴唇輕起,“孟悛,記得。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p> “是!大師父?!鄙钌畹鼐狭艘还?,章孟悛就再也沒有回頭。
。。。
遠(yuǎn)遠(yuǎn)看去,三輛名牌黑色商務(wù)車緩緩地駛來。
車子規(guī)矩地停下后,在一群黑色西服保鏢的簇?fù)硐拢呦聛硪晃簧碇猩窖b的中年人,同樣下來的還有一位青年女子。
周圍人的目光有的是被這突然的陣仗所吸引,更多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這位女子身上。
女子身著文秘模樣的制服,秀氣的眼鏡除了洋溢那一股文靜之外,似乎還壓抑著雙眸的銳利。如蓮花般的氣質(zhì),端莊的體態(tài),出眾的樣貌,讓這位看上去只是二十歲出頭的女子,顯得十分完美。
“你們都在下面等著吧,有雨繆跟著我就行?!鄙碇猩窖b的中年人說道。
“莫伯伯,讓我也跟去吧,我也想去見一見呂哥?!睆牧硪粋€車下來的年輕人說道。
中年人看著年輕人,沒有說話,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年輕人笑著說道:“謝謝莫伯伯?!?p> 年輕人和那群保鏢略微交代之后,弄了弄領(lǐng)帶,也跟在了中年人的身后往山上走去。
。。。
上山都如此輕盈,何況是下山,也許是自己耽誤了太長時間,也許是大師父故意的。不管怎樣,距離章孟悛的那班車出發(fā),已經(jīng)是沒有多少時間了。
隨著太陽的緩緩升起,上山游客的數(shù)量也是越來越多,躲閃起來也多了些難度。
突然一個拐彎處的三個人,讓章孟悛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這對于他來說,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問題。
眼瞧著將要甩出去的身體,只通過腳尖那一點(diǎn)力微微一轉(zhuǎn),正好與探過來的大手擦邊而過。
之后就是一切順利,直到壓著時間上了開往機(jī)場的大巴車。
年輕人握緊自己摸空的手,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后嘴角微微上翹,略顯邪魅。
“雨繆,感覺到了嗎,道家文化底蘊(yùn)真是讓人著迷?!敝心耆宋⑽⒁恍?,輕松地說道。
“您是說剛剛的那個小孩子?”莫雨繆眼眸閃過短暫的青綠色光芒,“這孩子。要不要讓公司方面接觸一下?!?p> “已經(jīng)找不到了嗎?”中年人看到在山門處佇立的老道士,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想問一個人就會知道了?!?p> 。。。
各位乘客,飛機(jī)馬上就要起飛。請收起小桌板,摘下耳機(jī),謝謝。
蒼穹之上,太陽打在云層分外刺眼。
章孟悛回避著強(qiáng)光,眼神向遠(yuǎn)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