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之前的記憶,就像是人生中唯獨缺失的那塊七巧板,當記憶融合的那一刻起,王耀祖也重新拾起了過去。
過去的美好,過去的童真,以及無法理解的變故,通通融合進王耀祖的記憶當中。
首先而來的感想,不是曾經(jīng)他所經(jīng)理的痛苦,而是他對那位父親同事的疑問。
‘死神’‘大地’‘源’,這些在他臨死前不斷念叨的名詞是什么?
如果是十年前就有了濃霧中的怪物,還被人發(fā)現(xiàn)和研究,為什么沒有做出預先準備,以面對如今的人類困局?
就算是十年前沒有如今這種失控的霧氣環(huán)境,但是,警示世人,讓人們做出一定的準備,儲存食物,事先了解前往避難所的路線,這還是能輕易做到的吧。
但是,什么都沒有,沒有消息,沒有警示。
如果說是怕引起恐慌情緒,呵呵,什么恐慌情緒造成的后果,會比末世來臨讓世界變得死寂更可怕?
難道明知道人類面臨更大的威脅,卻不做出任何動作的保守決斷顯得更加明智?
當然,明知道威脅而不做出有效準備是一種可能,另外兩種可能就是要么壓根不知道,或者明知道威脅,卻給予未知威脅一個低危險系數(shù)的評估。
前者不算什么稀罕事,哪怕身在其位,也總有尸位素餐之人。
至于后者,也是常事,打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在某個會議上各抒己見,高談闊論,總之,結果就是,末日,太過危言聳聽,太平盛世也暗潮涌動,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保守對待就行了。
無論是哪種情況,總之都是理所當然、自以為是的結果。
當然,這種事情,不出事則以,一旦出事,那就是死不足惜的結果。
如今,已經(jīng)無從查找的某個環(huán)節(jié)相關責任人,怕早就兇多吉少了。
這種念頭不過是意識的瞬間思想,就算是追責,也輪不到王耀祖。
只是他心中還是有著不小的怨懟。
因為,如果沒有這樣的破事,或許,奶奶還活著,還和自己悠閑的生活在小山村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不用被城市的生活壓力壓垮身體,也不用早早的離去。
就算是濃霧到來,小山村人煙稀少,也未必會有怪物光顧。
靠山吃山,說不定幾年之后,大家依舊能夠在小山村里茍活。
而這十年,王耀祖正如當年那個中年人說的那樣,在艱苦中求生,在眼色中過活。
他從年幼無知學會了咬牙隱忍,因為,他不隱忍的話,受到辱罵和指責的人,就會是他的奶奶。
總要經(jīng)歷才會懂得,看到奶奶佝僂的身子不斷的躬身道歉,王耀祖眼中滿是怒火,心臟幾欲爆炸。
權勢是他感受最深刻的東西,一個壓在他肩頭的萬丈高山,是一種可以顛倒黑白的神秘力量。
正如中年人料想的那樣,他的性格的確變得不屈堅韌了,但是同時,他也變成了一個偏執(zhí)陰狠的人。
如果對方不招惹自己便罷,如果招惹他,勢必會遭到他陰狠的報復。
王耀祖沒有上過學,但是,閑暇時間他都將他的學習能力,放在如何不被發(fā)現(xiàn),并成功報復的學問上。
他有耐心,有韌性,可以整夜在寒風中蹲守,看對方半夜幾點開車經(jīng)過這個路口。
他愿意一天守一個路口,數(shù)十個路口就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直到找到對方的住所,展開報復計劃。
無論他成長為怎樣的以個人,如今,他達到了中年人所說的目標。
沒有觸感、聽覺、嗅覺、味覺等等感覺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王耀祖沒有陷入過沼澤,但是,這種意識沉溺在粘稠物質之中,往上,會感覺逃生無門,往下,也沒有任何著力點,陷在半空中,無助的讓人抓狂。
十三歲那年,就是這種感覺。
陷入沼澤般,無處著力,一種精神窒息的無助感,從四面八方包裹著他,像極了身處灌滿泥水的牢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那感覺讓他絕望,無處哭泣。
當年的他只是個孩子,一瞬間就被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給弄得崩潰。
他想要哭喊求助,無助他卻連聲音都沒法發(fā)出,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了他自己。
哪怕是充滿惡鬼的死亡地獄也不過如此。
但如今,王耀祖卻與十三歲的他完全不同了。
熬過無數(shù)個冰冷黑夜的他,性格已不是那般的軟弱不堪。
絕望無助的情緒在不斷的侵蝕他,可那又能如何?說白了,這就是自己嚇自己。
就像是面對恐怖事物時誕生的恐懼情緒一樣,恐懼到極致,能讓一個人情緒崩潰,手腳顫抖,渾身冰冷、心跳加劇、大腦缺氧,嚴重的甚至能將人直接嚇死。
恐懼的情緒既不是刀也不是劍,能通過外力殺死一個人嗎?顯然不能,說到底,是被自己活活嚇死的。
這就是人脆弱所在,因為意識的脆弱。
而人之所能成為萬物之靈,也正因為有了這意識。
這可謂是成也蕭何敗蕭何,人類復雜的意識也構成了人類精神上的弱點。
但,曾經(jīng)的弱點,是屬于那個十三歲的小男孩兒,而現(xiàn)在的王耀祖擁有更加強大堅毅的靈魂。
大魚吃小魚,當他融合了十三歲之前的意識碎片,堅強的意識直接吞噬了曾經(jīng)軟弱天真的意識,融合的只是曾經(jīng)的美好記憶。
記憶融合的瞬間,一切如同電光火石一般在腦海里滑過,他很快冷靜了下來。
他死了又如何?只要意識不滅,他同樣可以以另外一個形態(tài)活著,像靈......不,像‘源’一樣活著,或者他死后變成一只源,但是絕對沒有完全死去。
‘死神’就是此刻包裹著他的黑暗嗎?
原來,一直伴隨著自己的,從小做夢見到的黑河,就是‘死神’。
不愧是‘死神’,王耀祖感覺真的是名副其實。
‘死神’不就是收割靈魂的地獄特使嗎?而靈魂,不正是這些‘源’嗎?
一種只能夠存在于意識世界,輕而易舉融化‘源’的東西。
原來,十年前,就有人就發(fā)現(xiàn)了‘源’的存在,并且研制出了完全克制‘源’的方法。
但是,先不說那時候可否可以實施這種方案,‘死神’這把刀是雙刃的,可以殺死‘源’,也同樣可以輕易殺死萬物的靈魂,包括所有生命的意識。
而‘死神’這東西,不知道什么原因卻到了自己身上。
聽那個中年人說,是自己父親研制的,而且只能自己用,是因為他是父親的孩子,流著同樣的血嗎?
DNA這種東西王耀祖是大概知道的,他猜測主要原因就是因為遺傳的緣故,只有自己符合激活‘死神’的條件。
難道就像是器官一樣,至親之人配型的成功率更高?
什么來源,什么成因都不重要了,王耀祖本來就不是溯本求源的死心眼。
他目前最想要知道的是,如何駕馭‘死神’。
中年人一直念叨著要讓自己堅強、讓他的精神意識強大,但是,如何駕馭‘死神’,他卻是只字未提。
不,恐怕不是他不想提,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父親研制出‘死神’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樣了,但是‘死神’融合實驗肯定進行過,應該失敗了,到最后逼不得已,他才找到了自己。
沒有成功過,就意味著根本沒有任何先例,更不用說駕馭經(jīng)驗了。
‘死神’沒有成功融合過,但是,‘大地’有。
那個中年男人就融合過大地,雖然已經(jīng)快要控制不住了,但是,他成功了。
‘大地’是什么,不難對號入座。
‘大地’就是被自己一直稱作笑臉花的‘源’。
一直以來,王耀祖都和笑臉花共處,特別是近幾個月,笑臉花就是她,他就是笑臉花。
雖然那時候不知道笑臉花有個叫‘大地’的名字,但是,這一段時間,共同相處的感覺,卻是歷歷在目。
對了,‘大地’!
忽然,王耀祖猛然一驚。
這次的斬首,讓他死亡,導致自己的意識完完全全面對‘死神’,并融合自己迷失的記憶碎片。
但反過來說,也就是自己身體里的‘大地’也同樣被放出來!
意識暫居地可以說是大腦,方才的斬首就意味著,自己的身體也脫離了意識的控制。
身體......
‘大地’......
原來,一直以來死神就盤踞在自己的頭部,而大地霸占著自己的身體。
怪不得他在意識世界里看到的自己那么古怪。
十三歲孩子的身體,卻有個花盤一樣的腦袋,就像是個花首人身的怪物。
當自己沉浸在意識世界的時候,的確可以控制‘大地’,但是,有時候也有種失控的感覺。
‘死神’天生克制著大地,就像是一道天塹,死守在‘大地’的周圍,讓它不能逾越。
在濃霧來臨以前,還記得那時在夢里是隔著黑河觀察那些‘大地’的。
這么說,化身黑河的‘死神’就是阻擋‘大地’接近自己的屏障,也在變相保護自己的意識。
但是,如今脫離了黑河,‘大地’脫離了束縛,是不是就說明它已經(jīng)越過黑河,來到意識世界以外的地方。
‘大地’出來了。
不不不,這不符合三維空間的定律。
以往,他控制著‘大地’移動,他的身體也相對于現(xiàn)實世界在移動,而意識空間里的黑河也同樣在相對移動。
那‘大地’來到河的另外一邊,是相對移動,還是跨越世界,脫離本質?
王耀祖不知道,想法逐漸矛盾起來。
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讓他的情緒異常激動。
因為他意識沉入到意識世界的時候,他其實就是在河對岸,河對岸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每次進入和離開都是通過那里。
那里就是一個大門,是一個出入口。
沒法確定脫離‘死神’限制的‘大地’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世界之后會發(fā)生什么,要知道此時它還擁有自己的身體。
曾經(jīng)的‘大地’在不斷變強的過程中,他的體質也同樣在提升,雖然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是小到每一個細胞應該都發(fā)生了變化。
不能這么下去,‘大地’的特性他還不了解,但是,一旦‘大地’釋放出來,那絕對不是一個好的消息,更何況,李玲然還在屋里。
殺死自己的家伙,王耀祖可以不在乎他的死活,但是,李玲然不行。
或許是因為人類大量死亡的緣故,短暫一個月,卻是讓他再次體會到溫情,李玲然就像是個霸道的大姐姐一樣,刀子嘴豆腐心那般關心著自己。
如果‘大地’出來......
王耀祖不是喪氣那個殺自己的人,他的確是厲害,能秒殺了自己,但要讓他面對‘大地’,也只能送他一句呵呵。
必須盡快掌握‘死神’,阻止‘大地’。
念頭一定,他立刻專心研究起來。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開始回憶當初展開感知網(wǎng)的感覺。
他非常確定,感知網(wǎng)的能力不是‘大地’能夠擁有的,那么,也就是說,這是屬于‘死神’的能力。
無形的聯(lián)系始終羈絆著他和十三歲之前的意識。
所以,‘死神’的出現(xiàn),能力的使用,意味著他早就融合了‘死神’,從十三歲的那一年起,他就融合了。
‘死神’的成功誕生就意味融合,王耀祖還記得那句‘死神’是依托于意識存在的東西,沒有獨立的意識。
黑河形成,就說明他在十三歲,就真正激活了死神。
只是,他的意識不夠強大,黑暗、彷徨、無助、沉溺讓他迷失,被‘死神’吞沒,無法脫離。
而現(xiàn)在,十三歲的自己,只是他的一部分,不會對他的意識產生任何影響,同時,‘死神’也是他的手里的刀,是他所能掌握的一部分能力而已。
熟悉的感知網(wǎng)展開,此刻,卻有些困澀和緩慢,像是熟悉的技巧變得生疏一樣。
但,感知網(wǎng)就像是絲線一樣緩慢的擴張,由慢到快。
直到王耀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巨人,像是睡著了一樣躺在地上,黑色的長河就是他的身軀,每一點一滴黑水,就是他的血液。
黑色的長河忽然開始蠕動,就像一條水蛭一樣收縮,逐漸變成一灘。
‘嘩’無聲的世界,一只黑色手臂從黑色的水潭中伸出。
黑色的手臂折彎,手掌撐在地面上,一用力,卻忽然垮掉,重新變成一灘黑水。
手臂再次伸出,再次嘗試撐起身體,再次垮掉......
一次次不知疲倦的嘗試,看似是無用功,實則是他對于‘死神’的簡單掌握。
‘源’不存在固體、液體這一說,一切力的作用,也根本不存在。
‘死神’就是他意識的身體,完完全全屬于他,而不是‘大地’那種共生的狀態(tài)。
看似意義不大的嘗試,卻是王耀祖完全掌握‘死神’的關鍵。
因為,未來的戰(zhàn)場將是在這個世界,如果連走路都做不到,如何對抗無窮無盡的威脅?
至于身體里的那只會跑的‘大地’,也同樣需要動起來的‘死神’消滅它。
它是動起來的‘大地’,王耀祖就是動起來的‘死神’。
‘死神’克制一切‘源’的能力,他親自領教過,還依靠‘死神’殺死了兩次雪花源。
但他現(xiàn)在死了,尸首分家,身體死了,讓‘大地’出現(xiàn)了變化,如今想要解決‘大地’,就需要更多的手段,不能放跑它。
王耀祖還記得當初控制身體投黑河的時候,那些變臉的‘大地’陰森恐怖的鬼臉。
‘大地’或許是特殊,是一種擁有情緒的‘源’,‘大地’絕對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
而現(xiàn)在,他需要去救人。
黑色的手臂撐著半個身子從黑色的河中緩緩拔出,雖然沒有五官,但是上肢和頭顱的形狀已被刻畫出來。
沒多久,巨大的黑色巨人出現(xiàn)在意識世界里,完全不像是黑色流體做成的人,而像黑巧克力融化的粘稠液體。
黑暗的地下室里,鮮血順著十七臺的階梯連成一線,一層一層滴落,直到地下室一層地面,血液順著斜坡流到墻角,匯成一灘。
孤零零的頭顱側倒在地上,凄涼而孤寂。
忽然,那個頭顱直楞楞的立了起來,就像是石膏頭模一樣直立在地面上。
下一刻,孤零零的頭顱緩緩漂浮了起來,有些搖晃不穩(wěn),就像是幼兒學步,生澀跌宕,卻又不屈不撓堅持著。
頭顱緩緩飄起,飛向地下室的入口。
散發(fā)著迷蒙光線的八十公分寬小門,猶如是鏈接兩個世界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