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松耳石記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

　　早年小兒子和媳婦的雙雙離世，老夫人已經是大受打擊。

　　如今孫女的病反反復復，眼見孫女每日受著煎熬，老夫人的心宛如被刀割般痛。每日都在祠堂吃齋念佛，更是恨不得所有的苦難都由自己一力承擔。

　　老夫人坐在故園的石凳上，手里一遍遍摩挲著小兒子生前最愛的玉笛，聲音空遠而凄涼：“李媽媽，不讓沫寒前去霧靈山，是不是老婆子我做錯了？”

　　身旁的李媽媽，在相府伺候了一輩子，差不多見證老夫人一生的富貴榮華。卻從沒有見過強勢果敢的老夫人，這幅孤寂落寞的模樣。

　　可憐老夫人七十多高齡，還要憂心自己孫女的病。

　　念及于此，李媽媽不由地心疼起來，“老夫人，怎么會呢？您對姐兒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姐兒對您孝順有加，不也是知曉您的苦心？”

　　話雖如此，老夫人依舊坐在那里，不言不語，臉上的愁容反倒是更深。

　　見并不起什么效果，李媽媽便按照沫寒的話，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勸起了老夫人，“老奴明白您不愿姐兒離開，是怕離了您的呵護，難保姐兒在外不會受到什么欺負?？衫戏蛉四荒芤恢弊o著姐兒。眼見一天天大了，姐兒將來出嫁的人家，勢必是和咱們相府門當戶對的權貴。老夫人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有些事，姐兒也該去歷練歷練?！?p>　　聽到這樣一番話，老夫人慢慢地沉吟起來，“是?。∧愣贾肋@個道理，偏我這個老婆子看不透。她自小養(yǎng)在我身邊，又沒有什么心思。冷不丁讓她離開我，又去了霧靈山遠的地方，教老婆子我如何舍得？”

　　還是小姐的方法奏效，李媽媽心中大喜，繼續(xù)勸著老夫人：“姐兒身邊如今多了兩個懂禮守規(guī)大丫鬟，老奴覺著有她們在姐兒身邊照顧著，姐兒自然不會受什么欺負。何況您哪是看不透，您吶，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李媽媽見老夫人高興，自己也跟著高興，笑著說著，手中依舊不忘給老夫人揮著扇。

　　“一大把年紀，你啊，還不忘恭維我老婆子……”老夫人終于一掃之前的陰郁，整個人豁然開朗，臉上哪還有半分愁容，滿滿的笑意。

　　眼見老夫人笑意正盛，李媽媽行了一個禮，臉上映著點點柔和的光暈，“這會子，老夫人既然不生氣了，老奴這就去回姐兒，好讓姐兒放心。您不知道啊，聽丫鬟們說，姐兒這些天老是自個兒自責，生怕因她的事，弄僵您和老爺?shù)哪缸雨P系?！?p>　　一聽孫女為此事而自責，老夫人既是欣慰，又是動容，果真沒有白疼這個孫女。

　　“沫寒，這孩子有心。你快去告知她，好教她安心養(yǎng)病。”

　　就這樣，沫寒前去霧靈山養(yǎng)病的事，也就敲定了。

　　雖是老夫人點頭答應，可到底心里舍不得唯一的孫女，何時啟程又成了問題。原先定好的日子，硬是被老夫人又往后拖了兩日。

　　因著先前北宮慎惹怒老夫人，對此也沒有多說什么。反正老夫人已經同意，至于什么時候走不過是早晚的事。

　　而這多出的時日，恰好讓沫寒安排好所有的事。

　　離別在即，恐礙于人前，彼此不能相見。沫寒私下相約蘇瑤，算作分別。

　　郊外，樹上的百合花一片片隨風簌簌而下，無聲砸落了一地，仿佛是正在進行一場離別的笙簫。五月的日光正盛，明明是春光明媚，人卻生出幾分傷感。

　　樹下，一大一小，一粉一藍，親密無間。明明都有很多關心的話要囑咐，可見著了，彼此又是靜默了好久好久。

　　終究，蘇瑤不愿氣氛太過悲涼，打破彼此間的寂靜。

　　蘇瑤朝沫寒伸出手，攤開手掌映入眼簾便是一塊石頭，又聽蘇瑤介紹一番：“沫寒，這是我隨身攜帶的松耳石。這些年，多虧了它，保佑我多次逢兇化吉?，F(xiàn)在，我把它送給你，保佑你平平安安?！?p>　　沒想到蘇瑤竟會對自己這般用心。但這份禮太重了，蘇瑤的工作比自己危險多了。沫寒心里頓時一暖，凝望著蘇瑤，拒絕的話還未出口。

　　“沫寒，你戴著松耳石，我也能安心點！”

　　見蘇瑤態(tài)度堅定，沫寒小心翼翼接過松耳石，溫然應聲：“那好！我暫且收下，待到歸來之日，我再還給你！”

　　收下的時候，蘇瑤是欣喜的?？梢幌氲侥磳⑦h去，眉間依舊免不了擔憂，“你是個明白人，做事也謹慎，心思更是靈巧。但我還是想囑咐你，在外，事事小心！”

　　沫寒點了點頭，慢慢地踱到蘇瑤身邊，同望著天上的一片浮云，忽大忽小，忽遠忽近，著實難以看清。

　　為了不讓蘇瑤傷感，沫寒努力地雋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蘇瑤，凡事三思而后行。最后答應我一件事，帝都你我買下的鋪子，不論經營如何，四年內都不能插手?！?p>　　四年的緣由，蘇瑤并不知道，卻還是應允了。那是一種信任，沫寒不需要多解釋，她便全然相信。

　　而蘇瑤不知道，那四年，不過是沫寒給自己定下的時間，四年后，她勢必要能夠靠自己的能力再返回帝都。

　　“不早了，回去吧！”

　　說完最后一句，蘇瑤側身上了一匹駿馬，揮鞭而去……

　　凝望著熟悉人兒面容，漸漸匯成了一個點，沫寒眼底不由地浮起一層氤氳。難怪當年白居易寫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此番一去，不知自己何日再得以返回帝都？更不知未來的路，又該如何去走？不能陪在祖母身邊照顧，也不知祖母能否照顧好自己？而蘇瑤個性善惡分明，極易沖動，很重義氣，不知又可會生出什么事端？

　　殊不知在另一邊，蘇瑤站在山澗高處，凝望著沫寒漸漸遠去的背影，淚兒緩緩地從眼角滑落。半晌，唇角微動，“沫寒，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