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陽重新安頓以后，陸續(xù)有人找來。
只是讓周陽沒想到的是，第一個竟是三長老柳如歌。
三長老登門的第一句話便是：“周陽，我那棄徒令你受苦了?！?p> 眼中滿是慚愧和歉意，十分誠懇。
周陽連忙說道：“長老，許多事你并不知情，何至于此。再者，我與慕容修的恩怨已了，這些都已過去了?！?p> 柳如歌搖頭道：“我這幾日心中煎熬，屬實怪我等沒有仔細(xì)追查，若是知道慕容修這般陰狠惡毒，斷不會收他為親傳?！?p> 同周陽客氣幾番后，柳如歌送給周陽一個乾坤袋，待周陽推辭不過收下了，方才釋然離去。
周陽不禁莞爾，這三長老竟對自己變得如此客氣，以前可是連正眼都不瞧自己的。
除了心中有愧，應(yīng)該也是見到自己境界大有提升吧，這也是人之常情。
周陽打開乾坤袋一看，足有一萬中品靈石。
“嘖，三長老確實誠意十足啊。”
這要是攢俸祿，不知得攢多久……既是三長老的美意，周陽也便笑納了。
也正如周陽所想，三長老一直都不喜周陽，皆因他身為親傳，卻進(jìn)步緩慢，連那秦奮許威之流都不如。
在三長老的眼中，周陽就是二長老齊墨白只憑眼緣和沖動定下的親傳，注定難以成為中流砥柱，乃是占著親傳之位的毒瘤。
但周陽與慕容修一決生死，徹底證明了自己。
而三長老更為汗顏的是，他破例所選的親傳弟子，竟是殘害同門陰險無恥之徒，使得自己威名毀于一旦。
這一連幾日輾轉(zhuǎn)難眠，鬧得他的道心都不穩(wěn)了，便登門拜訪周陽。
第二位自不用說，是那位天天扯著“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大師兄。
“周陽！周陽！你小子在哪里呢，快給我出來！”
柳如歌前腳剛走，一聲清朗高呼便傳了過來。
“師兄，可別喊了?！敝荜栠B忙出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便沖了過來，兩位師兄弟久別重逢，很是歡喜。
左游比周陽還要高一個頭，劍眉星目，一臉豪氣。
他狠狠捶了周陽一拳，笑罵道：“你這小子，我尋了你七八個月，沿著山谷不斷搜尋，愣是找不到你。你人沒事就不能吱一聲？”
“師兄，實不相瞞，當(dāng)時我正在修行，不便被人打擾，便隱匿了蹤跡?！敝荜枦]想到，自己和左游竟是完美錯過了無數(shù)次。
“不錯，半載不見，已經(jīng)是筑基了。你的事情我聽說了不少，師兄很是欣慰啊，以前那個小不點，長大了?！弊笥螖堉荜柕募绨?，感慨道。
“師兄，你離我遠(yuǎn)點，我沒那個愛好?！敝荜柲抗忾W動。
左游：“？？？”
二人又把盞言歡，直至黃昏，左游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周陽，你斬殺慕容父子，慕容元貞定會對你出手，不過你放心，師兄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想動你，先問過我?！弊笥坞x去之前，對周陽說道。
他的目光之中，寒光閃動，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周陽感覺得到，自己這位大師兄，與慕容元貞之間，似乎也有些過節(jié)。
“那便多謝師兄了。”無論如何，到時候他會和左游一同參加天玄宗的選拔，兩人一起進(jìn)入，也有個照應(yīng)。
送走左游之后，周陽便尋出了《無量長生經(jīng)》準(zhǔn)備翻看，其實他一直都挺擔(dān)心，這本功法會不會被其他人拿去，或是毀掉。
許是這古籍實在過于破爛，名字也怪唬人，頗有江湖騙術(shù)的味道，竟然好端端地躺在他床底的木箱之中。
也可能是都被開篇第一句話勸退了。
畢竟氣海無量之人，天下罕有。
就在周陽兀自遐想，翻開書頁到第二篇之時，敲門聲響起了。
“是誰？”周陽開門一看，一位渾身被黑袍包裹得十分嚴(yán)實之人立在眼前。
“周陽……是我?！?p> 此人探出一只纖細(xì)的玉手，扯開袍子，露出憔悴的面容。
“岳琉璃？你怎么來了?！敝荜栆徽?，不料他一開口，岳琉璃便跪了下來。
他連忙扶住，喝道：“你這是做什么？”
岳琉璃紅腫的桃花眼，再度流下淚來：“周陽，都怨我，是我當(dāng)初鬼迷心竅?！?p> “那日，我本來是見你十多天不去道場練劍，想同你道歉，結(jié)果剛好卻撞見你培育出四品雪絨草?！?p> “我當(dāng)時，只想著待慕容修極品筑基之后，仰仗他得到更多修行資源，在仙途之上走得更遠(yuǎn)，便連夜告知了他?！?p> “怎知，這衣冠禽獸，得手以后竟將我鎖在房中，日日折辱我取樂……”
“這半年來，我生不如死?！?p> “若不是你斬了他，恐怕我依然難逃他的魔掌，被折磨致死……”
岳琉璃抽泣哽咽，幾度說不下去，但依然努力平復(fù)，繼續(xù)懇切地說道。
“周陽，我深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害你差點身死。我本來沒有臉面再見你，但想著我能脫逃，你算我的恩人，我若不來向你道歉，此生難安?！?p> “被鎖在房中的那段日子，我日夜都在煎熬之中想著，如果當(dāng)初我真的只是同你道歉，該有多好?！?p>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原來如此。”
周陽說完這句話之后，沉默良久。
對于岳琉璃，他不能說一點恨意都沒有。
的確，慕容修連夜決意殺人奪寶，就是因為岳琉璃這一句話。
但岳琉璃被折辱半載，心智近乎癲狂，此刻也已懺悔至此，確實可憐。
只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周陽嘆了一聲。
岳琉璃抹著眼淚，說道：“這些話一直壓在我心底許久了，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你能聽完我說這番話，我已心滿意足，可以下山了?！?p> 說完，她朝周陽跪拜九下，方才顫顫巍巍地起身。
此時，她頭上已滿是淤血，膝上滿是泥污，但她毫不在意，滿是淚痕的臉上掛著慘笑，眼里多了幾分釋然。
這便是她的因果。
“你要下山，去往何處？”周陽問道。
“整個山門，都已知道，我岳琉璃淪為了禽獸的玩物……我沒有臉面再繼續(xù)待在龍虎山修行。我已請二長老散去渾身功力，斷絕仙緣，成為普通人了?！?p> “至于，去往何處……我爹娘早已不在人世，哪里又是我的歸處？”
岳琉璃凄然笑著，喃喃自語，似是在問周陽，也在問自己。
蹣跚的身影將將隱沒在夜色之中。
“師妹，你等一下?！?p> 周陽猶豫了一下，還是喊出了聲。
岳琉璃的身影搖晃了一下，并未回頭：“仙長莫要折殺小女，小女已不再是仙長的師妹了?！?p> “我說你是你就是?！敝荜杻刹娇绯觯苯觼淼搅嗽懒鹆砬?。
“也不瞞你了，我這次掉下山去，大難不死，反而得了大造化。師妹你來與我了結(jié)因果，我也應(yīng)與你坦白才是。雖然不好說謝，但我著實是承了你的情?！?p> 岳琉璃臉上此刻才恢復(fù)一絲血色：“如此倒要恭喜師兄，只是我本想著下山找個地方一死了之，現(xiàn)在確是真的無處可去了。”
說著，眼中的生氣又寂滅下去，恢復(fù)了空洞至極的神情。
周陽取來一把水土，摶土成泥，捏泥成石，以桃枝為線，穿成了一串十四個子的念珠，催化真氣開始煉制，很快念珠便成，交到了岳琉璃手上。
“天地浩大自然有處可去，仙緣斷絕不代表道緣斷絕，師妹既然生死都能放下，那不如把道心撿拾起來。既你無心害我，此物便算作報答吧?！敝荜栒f。
“這是何意……”岳琉璃不解地看著他。
“我在藏經(jīng)樓中偶爾會翻一些舊聞，有一次我翻到一位法云寺行走在北郡誅滅天妖時唱過的一句佛偈，正好拿來送給如今的師妹?！?p> 周陽堅定地說：“心解脫者，若欲自證，則能自證。師妹既已萬緣放下，佛門之中或許會有你想要的解脫?！?p> 岳琉璃怔怔地看著手上的泥糊念珠，眼淚忽的再度涌出。
朝著周陽深深拜謝后，她捧著念珠轉(zhuǎn)身。
這次她再不回頭，踏著瑯澈的月光一路前行。
周陽眼送著她下了山，回頭看向天上明月，今日天心正圓，遍照山河。
自己剛剛亦是了卻了一份因果。
人心亦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