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 重拍一次婚紗照
李安樂看了編輯發(fā)過來的大綱和要求，時間緊任務(wù)重，她仔細(xì)在心里合計了一下，最近是不是能抽得出空來。
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緒，沒注意到東方云間在筆記本后面看她。
寫字臺上一盞臺燈明亮，李安樂在白色的燈光下顯得比光還白，脖頸處甚至都能看到淡青色的經(jīng)脈。她摘了隱形眼鏡，現(xiàn)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邊的眼鏡，此時盯著電腦屏幕，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東方云間看的入了神，他都忘記有多久沒看到李安樂這么平靜專注的樣子了。以前她有一份工作經(jīng)常加班，那時候他們的房子不大，只有一張桌子，東方云間的臺式電腦占用了，她就在床上支了一個小桌子，把筆記本放在上面用。
兩個人，一盞燈，聽得見各自鍵盤和鼠標(biāo)工作的聲音。那聲音密密麻麻，莫名讓人心安。
如今兩人調(diào)換了位置，她在寫字臺旁用臺式機(jī)，他在書房的床上用筆記本。
東方云間想起來以前他們時不時會從自己的電腦屏幕上抬起頭，去尋找對方的目光，相視，微笑。然后，她會伸個懶腰下床，蹭到他身邊抱住他，或者說好累呀，或者問，你餓不餓，我給你煮面吧。
東方云間飲食習(xí)慣健康，少有吃夜宵的毛病，多半是李安樂自己餓了，非得用東方云間做借口，煮熟的面也多半是到了李安樂的肚子里。
仿佛心有靈犀，李安樂此時真的從電腦屏幕上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東方云間神使鬼差的問，“你餓不餓？”
李安樂晚飯的意大利面還沒消化，她搖頭，東方云間有些訕訕的，李安樂說，“你要是忙完了就去陪著默默吧，我怕他醒過來身邊沒人?！?p> 東方云間只好關(guān)了筆記本，撐著手杖走到了門口，終于把醞釀了一晚上的話說了出來。
“樂樂，我想給你解釋一下，初一早上你在海泉灣看到的那個情況。那人就是今晚在冷飲店遇到的坤坤的媽媽，她是我中學(xué)同學(xué)。我們是普通同學(xué)，上了大學(xué)之后從來沒有聯(lián)系過，后來默默到了這個幼兒園我偶然才知道的。那天我們在海泉灣也是碰上的。晚上坤坤跟默默玩兒累了就在我房間睡著了，她怕坤坤半夜找不到她要鬧，所以就在我房間住了一晚。僅此而已。”
怕她打斷似的，東方云間一口氣說了很多說得很快，以至于說完他都要斷氣了，不得不深呼吸。
李安樂還真是少見他能一下子說這么多話，還有點兒不習(xí)慣，沒有立刻反應(yīng)。
東方云間以為她不相信，向著她走了兩步，手杖在木地板上敲出了沉悶的聲響，“我說的都是真的?！?p> “那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喜歡你，從上學(xué)那會兒就喜歡你。”
李安樂的話讓東方云間愣了，她怎么會知道，許佩初從上學(xué)的時候就喜歡自己呢？
李安樂看他有些發(fā)傻，索性也坦白了，等東方云間聽完她和許佩初那奇妙的緣分，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編輯發(fā)來了好幾段微信語音，因為剛才李安樂已經(jīng)拒絕了他，她想把更多時間和心思放在默默身上，如果任務(wù)太急，她不想接。
見李安樂的手機(jī)一直響，東方云間嘆了一口氣，走出書房輕輕帶上了門。
李安樂跟編輯聊了好一會兒才結(jié)束，她扭了扭脖子，準(zhǔn)備關(guān)電腦的時候，突然靈光一現(xiàn)，打開了文件夾。
她想看看東方云間存的照片或者視頻，想看看這幾年她不在的時候，默默的成長軌跡。
要找到一點兒都不難，東方云間的電腦跟他的衣柜一樣，分門別類整理的很清楚，李安樂沒費功夫就翻到了存放照片的文件夾。
打開以后，里面是按照年份歸類的。本來只是想看看她走了的這幾年，沒想到有新發(fā)現(xiàn)，這里面還存放了東方云間小時候的照片。
李安樂從年份最早的那個文件夾一個一個打開看。有一些她以前見過，有一些沒有。
就這樣，她從東方云間的百天照，一直看到了他考上大學(xué)，入學(xué)的時候在大學(xué)校門口的留影。
李安樂的心臟如同被溫水澆灌的一塊冰，綿綿的熱度絲絲縷縷的消掉她的堅硬，又疼又暖。
那個含蓄清秀的少年，就是多年前她心動時候的樣子。再后來，是他和她的合影，李安樂才幡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年少時也青澀的可愛，在他面前有種冒著傻氣的深情。
在李安樂的腦海里，這些已經(jīng)定格的影像鮮活起來。
拍婚紗照的時候，攝影師讓他們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睛，就像偶像劇里的男女主人公?？伤麄冎灰凵駥ι暇蜁笮Γ翘旌軣?，站在一個湖邊，陽光曬的人要使勁兒才能睜開眼睛，拍出來的兩個人根本不是深情對望，更像是互相瞪著對方。
默默拍百天照的時候非常不配合，他哭的震天動地，把那個年輕的男攝影師都快愁哭了。留下了一張他穿著小西裝哇哇大哭的樣子，現(xiàn)在看起來，倒別有一番萌趣。
李安樂看到了照片里狼狽的自己，她產(chǎn)后抑郁，整個人都愁云慘霧，面色發(fā)青，抱著默默一臉呆滯。
她不想去回憶這些，于是很快跳過，終于到了她離開的那一年，她剛走不久，默默就被診斷出了自閉癥。
那一段的照片比以往要少的多，一直到了默默四歲，照片才又多了起來，還有幾段視頻。
大部分是默默在玩兒的時候拍的，從那些視頻上，能聽到方瓊，東方華他們在叫“默默，默默，看這里，看這里。”
默默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就好像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存在。
李安樂的心楸起來，明明在兩歲左右，默默就能背唐詩，背兒歌，能指認(rèn)一些漢字，跟現(xiàn)在判若兩人。
李安樂不愿意那么想，她知道自閉癥的成因現(xiàn)在醫(yī)學(xué)上都沒有定論，可她又不能不想，是不是自己的負(fù)面情緒影響了默默，自己的不辭而別給一個尚未懂事的孩子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她手有點兒抖，只能大口大口呼吸，準(zhǔn)備關(guān)掉文件夾，一個視頻在她無意識的點擊下開始播放。
是東方云間跟默默坐在一堆玩具里，扭過頭來對著拍攝的人說，“你聽到了嗎？”語氣里掩飾不住的興奮和不可置信。
拍視頻的是東方明山，他壓著聲音小聲說，“聽到了，你別激動，別嚇到他?！?p> 視頻里的東方云間轉(zhuǎn)過頭去，隨著鏡頭推進(jìn)，他低下頭去，非常溫柔的問默默，“默默，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好不好？”
鏡頭一直對著東方云間的后腦勺，李安樂看不到默默，只聽到默默稚嫩的聲音，“爸爸?！?p> 鏡頭明顯的晃了一下，隨著那晃動的鏡頭，李安樂聽到了東方明山一聲如釋重負(fù)的呼吸聲，其中夾雜著東方云間極其壓抑的啜泣，他低下頭去，雙手捂住臉，微僂的肩背隨著低泣而顫抖。
他在哭。
李安樂幾乎是在明白了的同時緊緊捂住嘴，奔涌的眼淚瞬間濡濕了臉頰和手背。
視頻結(jié)束了，最后是東方明山去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看你那點兒出息?！笨稍捳Z里都是心疼。
他一定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能讓默默再次開口叫他一聲爸爸，這聲爸爸比默默牙牙學(xué)語時候更重，更難能可貴。
普通孩子正常的成長，自閉癥的孩子要付出百萬倍的艱辛，而與之相應(yīng)的，是父母承受了千萬倍的壓力。
什么高中女同學(xué)，什么暗戀對象，都不重要了。去他的吧！
東方云間躺著也一直沒睡著，他摸不準(zhǔn)李安樂到底有沒有相信他，又想到了許佩初不知道跟李安樂到底說了些什么讓李安樂誤會。
正要再翻第一百八十個身的時候，李安樂輕手輕腳的打開臥室門爬上床來。
東方云間打算裝睡，可當(dāng)李安樂從后面伸手摟上他的腰，他不可能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
他想轉(zhuǎn)過身去，李安樂不讓，腦袋緊緊貼著他的后背，甕聲甕氣的說，“我要重新拍一次婚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