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他在想什么

　　默默也許是哭累了，聲音漸漸低下去，輕輕啜泣，逐漸平靜，只有眼角還掛著淚花?？雌饋頍o比的讓人心疼。

　　東方云間問，“告訴爸爸，為什么不想去幼兒園了？”

　　默默不回答，也不看他。

　　“是因為跟小朋友鬧別扭嗎？”

　　仍然沒有反應(yīng)。

　　“默默，爸爸不是說過，不能搶小朋友的玩具，要聽老師的話嗎？”

　　一直沉默的孩子突然有了反應(yīng)，“沒搶，我沒搶！”

　　他的發(fā)音并不清楚，可東方云間能聽懂。他的心扭結(jié)在一起，他要怎么跟這個孩子解釋，他要怎么跟別人解釋。

　　孩子，在你的世界里，你沒有搶玩具，你也沒有做錯任何事，可是在我們的世界里，你就是無法被接受。

　　自閉癥的孩子不是沒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他們只是不會表達，或者他們的表達方式我們不懂，所以，他們的悲傷更加的無助。

　　東方云間捧著孩子的小臉慢慢的說，“爸爸知道你沒有搶玩具，可是你不能只讓爸爸知道，不能只讓奶奶爺爺知道，你要讓老師和其他小朋友知道，你是個好孩子?！?p>　　默默執(zhí)拗的重復(fù)，“不去，不去！”

　　“不去的話，就沒有小朋友跟你一起玩了，就只能每天在家跟奶奶玩兒了?！?p>　　孩子仿佛有所動，他也喜歡跟同齡的孩子一起玩兒。

　　東方云間捕捉到默默的情緒變化，正要乘勝追擊，就聽見門鈴響，然后是方瓊喊他，“云間，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東方云間在這剎那，只能想到一個人，李安樂。

　　明知道不可能，可當(dāng)他看到來人是張凱妮的時候，還是很失望。不免又在心底對自己嘲笑了一番。

　　他懨懨的，可默默很高興，奶奶爺爺都很高興，于是，他也得跟上這個氣氛。

　　“默默！”張凱妮手里提了一個顏色鮮艷的玩具盒，“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那是一個恐龍拼圖，是默默很喜歡的玩具，默默拍著手跳，方瓊樂呵呵的說，“看把這孩子給高興的！就喜歡你！”

　　東方華也難得的露出和善的笑容，“凱妮來了？”

　　“嗯，東方叔叔。”

　　看到東方云間，張凱妮的語氣非常輕快，“云間哥！”

　　東方云間只得象征性的牽起了嘴角。

　　方瓊拉著張凱妮，“走走走，進屋說，你看你來也不早說，阿姨也沒準(zhǔn)備什么菜?！?p>　　“阿姨，您做的什么菜我都喜歡吃。”張凱妮倒是不客氣的要留下來吃飯了。

　　飯桌上比往日都要熱鬧些，張凱妮剛剛22歲，正是青春活潑的年紀，她的性格本來也特別的外放，嘰嘰喳喳的嘴巴又甜，哄得老的小的都高興。

　　只有東方云間提不起情緒來，他不太喜歡張凱妮到她家里來，可是每次她來的時候他都很輕松，她能讓父母高興，能讓孩子高興。所以，當(dāng)他媽多次明里暗里想要撮合他們倆的時候，他想，要不就這樣吧，反正都是過一輩子。

　　今天，他要再一次感謝張凱妮，這不，可能是因為她是幼師吧，也不知道怎么跟默默說的，孩子已經(jīng)很爽快的答應(yīng)明天去幼兒園了。可真是幫他解決了大難題。

　　“云間哥，”張凱妮叫他。

　　他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恩？”

　　“你怎么都不吃啊?！?p>　　“奧，我，有點兒累?！?p>　　方瓊嘆氣，“唉，能不累嗎？他剛進家門默默就鬧，這才剛好一點兒，一天天的，你說他家里有個這孩子就夠難帶的了，還辦個學(xué)校，都是這種孩子?！?p>　　“吃飯！”東方華往方瓊碗里夾了一塊肉。

　　張凱妮見氣氛有點兒不對，立刻笑著回應(yīng)，“阿姨，以后默默要是鬧啊，你就找我，我可是我們幼兒園最受小朋友歡迎的老師了。默默也喜歡我，是不是啊，小默默？”

　　方瓊正想為了剛才東方華打斷她的話而生氣，一聽張凱妮這么說，隨即喜笑顏開，“那可太好了！”

　　晚飯過后，張凱妮陪著默默玩兒了一會兒拼圖，東方云間想找借口出去，被方瓊硬拖著跟默默一起玩兒。

　　默默玩兒的很專注，沒一會兒就把那套拼圖里5個不同的恐龍都拼好了。張凱妮不由的贊嘆，“默默你好厲害呀！我還沒看明白呢，你都拼好了！”

　　她轉(zhuǎn)過臉向著東方云間說，“云間哥，默默這么聰明一定是隨你了！”

　　東方云間不置可否的沒有接話，沉默良久忽然冒出來一句，“他還是更像他媽媽?！?p>　　張凱妮愣住了，默默的媽媽，她從未從東方云間的嘴里聽到過這個人。她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是嗎，我覺得他像你。”

　　“更像媽媽?！睎|方云間說完就從地墊上爬起來，“不早了，你明天還要上班，早點兒回去吧?！?p>　　張凱妮敏感的察覺到東方云間情緒不對，所以當(dāng)他說要送她的時候，她拒絕了，說她今晚就住她哥哥這里，跟東方云間一個小區(qū)，就隔了幾棟樓。

　　其實她是隱約覺得，東方云間有話跟她說，而且絕對不是什么好話，所以，不能給他這個開口的機會。

　　張凱妮走后，東方云間忙活了一通，給默默熱牛奶，洗漱，收拾玩具，哄睡。一刻都不得閑，因為他不想又聽他媽老生常談，不斷勸說他接受張凱妮。

　　可他媽心急如焚，哪里能放的住話，估摸著他把孩子哄睡著了，輕輕的敲他的房門。東方云間知道躲不過，硬著頭皮去對付他媽。

　　方瓊坐在沙發(fā)上，這次可是難得，連東方華也坐在旁邊，東方云間不由得緊張起來。

　　“孩子睡了？”方瓊拍拍她身邊的位置，“過來，媽有話跟你說?！?p>　　東方云間走過去坐下，東方華先開口，“我看你最近好像瘦了。”

　　他摸摸自己的臉頰，“沒有吧?！?p>　　“學(xué)校怎么樣，聽說下午有人采訪你？”

　　“最近又來了一批孩子，老師太少了，我打算讓一些孩子的家長也參與進來，他們有實際經(jīng)驗，尤其是在家庭干預(yù)方面。我接受采訪也是希望有更多人能了解這個事兒?！?p>　　“老師少啊，我再聯(lián)系聯(lián)系我的學(xué)生，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

　　“那謝謝爸了！”

　　方瓊探出身子攔在父子倆中間，“哎呀行啦，在家就別說工作了，說點兒別的行不行？”

　　東方華于是閉了嘴，輪到方瓊上陣了。

　　她也不繞彎子了，直接就問，“云間，我說你不要那么頑固，我和你爸的意見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張凱妮，你還年輕，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

　　東方云間低頭揉揉眉心，“媽，這事兒我也跟您表明過無數(shù)次態(tài)度了，不可能的?！?p>　　“為什么不可能？怎么就不可能呢？你連試試都不試試，怎么知道不可能？”方瓊靠近他，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媽，人家張凱妮才20出頭，比我小了十歲，我們沒有共同語言，我們，唉，我真的只把她當(dāng)個小妹妹，你讓我跟她談婚論嫁過日子，這太荒謬了?！?p>　　“荒謬？云間，感情是可以培養(yǎng)的，你很討厭她嗎？”

　　東方云間以不說話消極抵抗，方瓊接著說，“我看你也不討厭她，凱妮活潑懂事兒，我和你爸都挺喜歡她的，也不瞞你說，凱妮已經(jīng)跟她父母聊過這個事兒了，她父母那邊沒有太大的意見，我也跟她媽表態(tài)了，默默不用你們管，你們結(jié)婚以后只管再生一個孩子就行！”

　　這怎么都提到父母的事兒了，東方云間覺得再沉默下去估計就會被拉去拜堂，他先給他媽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開口，“媽，爸。我知道你們肯定是為我好，我也知道張凱妮是個不錯的姑娘，好，就算咱們不提默默，單純說我和她，我不喜歡她，如果這樣就跟她結(jié)婚，那是對她極大的不負責(zé)任?！?p>　　“你還是毛頭小伙子嗎？還說什么喜歡不喜歡，過日子只靠喜歡就行嗎？云間啊，這道理還要媽媽給你講??！凱妮雖然是個幼師，學(xué)歷不高，可是人家家庭條件好啊，父母都是正經(jīng)人，機關(guān)工作幾十年，哥哥嫂子也都是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世界500強企業(yè)，這樣人家教育出來的孩子錯不了！”

　　“唉！”東方云間煩躁的雙手捂著臉靠在沙發(fā)上。“媽，我知道她好，她好我就更不能耽誤人家啊，我是個帶孩子的離婚男人，孩子還是個自閉癥！媽，如果您有個女兒，您能同意她嫁給這樣的男人嗎？”

　　方瓊倒沒想過這層，人心都是偏的，她沒有女兒，當(dāng)然不會這么想，她只能想到他兒子，有這么個好姑娘肯看上他兒子，她求之不得。

　　于是她開始講歪理，“可是她愿意啊，我們誰也沒有強迫她啊，你情我愿的事兒，怎么到你嘴里好像我們欺負人一樣？”

　　東方華聽著聽著也開始向兒子那邊兒倒戈，他挺糾結(jié)的，理智上來講，兒子說的有道理，他這個情況不管是跟誰再婚都是拖累人家，可是，從情感上說，他也心疼兒子，不想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帶著孩子過。

　　他聽自己媳婦兒開始無理辯三分了，兒子又很累的樣子，于是抬起胳膊壓了壓，“今天就到這兒吧，云間也累了，你讓他想想?！?p>　　方瓊卻意猶未盡，“讓他想，你再給他三年時間看他能想明白不。”她把斗爭的矛頭指向了東方華，“你知不知道他想什么呢？”

　　依著東方華一輩子跟方瓊的斗爭經(jīng)驗就是，惹不起躲得起，他別過臉去打算沉默，方瓊一看他這樣子就更來氣了，指著東方云間說，“他還在想那個李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