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話 另一種力量

　　“帶我去！”

　　水月已經(jīng)興奮起來，完全忘記要隱瞞身份，叉著腰命令道：“快帶我去！”

　　她雖然很瘦，但比克萊要高了半頭，又一副氣勢洶洶像在逼迫的樣子，竟然把克萊震懾住了。

　　“可以嗎？”克萊咽了口唾沫，小心的詢問希羅。

　　“您說的那個‘黑暗地帶’，會有危險嗎？”希羅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改變水月會出現(xiàn)在“黑暗地帶”的事實，只能先問清楚情況。

　　“其實就是一個黑市，里面都是些販賣違禁品的生意人，一般不會惹麻煩?！笨巳R從水月身邊躲開，往站在自己蒸汽車邊上的鐵拳人偶靠近了一些，像個被同伴欺負(fù)打算去找家長告狀的孩子。

　　“那麻煩您帶我們?nèi)タ纯窗?。?p>　　希羅又轉(zhuǎn)頭囑咐水月：“你可得好好跟著我，不能亂跑。”

　　“是是是！”水月興奮的跳上蒸汽車副駕駛，催促道，“快走快走！”

　　“開我的車去吧，回頭我再把你們送回來?！笨巳R指了指自己的蒸汽車。他這次開來的蒸汽車是有頂棚的車型，車頭還有兩個外置的小型探照燈和警衛(wèi)官的舵輪盾牌標(biāo)志。

　　“我得把這輛車開回王廷，順便看看沃特先生?！毕Ａ_邊解釋邊坐上駕駛位，“后面的路再麻煩您帶我們?！?p>　　“好?！笨巳R答應(yīng)一聲，坐上自己的車，然后指揮鐵拳人偶，讓它坐到車尾的貨架上。

　　等克萊發(fā)動蒸汽車，開出兒童樂園后，希羅也駕駛蒸汽車跟了上去。

　　“非得回去一趟嗎？”水月努著嘴，很不樂意的樣子。好像僅僅是靠近王廷，就會讓她難受。

　　“嗯?！毕Ａ_有些無奈，哄著她說，“沃特先生昨晚受了傷，我得看看他怎么樣了。再問問他晚上干活的時候能不能帶著您。”

　　“沒必要問，他敢不答應(yīng)？”

　　“你再這樣擺公主的架子不聽話，我就不帶著你了?！毕Ａ_試著擺出一副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威脅道，“不光不帶你，我還要請求先知大人把你領(lǐng)回去?！?p>　　要讓水月聽自己的話，他必須得像這樣強(qiáng)硬一點才行。

　　“別呀別呀，你去問就是了，千萬別讓母親大人把我領(lǐng)回去?！彼鹿患绷?，趕忙保證道，“我以后一定聽你的話，千萬別把我丟回去，待在王廷真的很無聊，求你了?！?p>　　“只要你愿意聽我的就行。”希羅笑了笑，安慰道，“別擔(dān)心，我不會把你送回去的，除非先知大人要求?！?p>　　“嗯，我保證聽話?！彼滤闪丝跉猓匦伦兊脷g快起來。她扶著擋風(fēng)玻璃站起來，閉上雙眼，張開雙臂，享受著撲面而來的夏風(fēng)。

　　希羅擔(dān)心她摔倒，一直用余光注視著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發(fā)梢跟昨天有些不一樣。

　　“公主……”希羅遲疑一下，試著問，“我可以直接叫你水月嗎？”

　　“當(dāng)然可以，我的小野獸哥哥，別忘了，我現(xiàn)在是你的妹妹。不讓我擺公主的架子，你也得真的不把我當(dāng)成公主才行?！彼螺p輕搖擺著上身，像一只乘風(fēng)飛翔的鳥兒，悠然自得。

　　“你頭發(fā)上白色的部分，好像比昨天少了？”

　　“確實少了。”水月抓住耳邊的發(fā)梢，看了一眼解釋道，“我的發(fā)色會隨著月相變化。離朔月的日子越近，白色的部分就越少。過了朔月，白色又會從發(fā)根長出來，直到滿月那天全部變成白色?！?p>　　“其他白羽人混血兒也是嗎？”希羅還是頭一次聽說有發(fā)色會隨著月相變化的情況。

　　“不知道，我又沒見過其他白羽人混血兒?！彼驴粗炜罩蟹路痨o止不動的白云，悵然若失的說道，“別說混血兒了，就是純血的白羽人，我也只見過我母親一個。真想去深林谷看看啊，我連白羽人的故鄉(xiāng)到底是什么樣都不知道?！?p>　　“嗯……”希羅下意識地描述道，“是一個長滿發(fā)光植物的奇妙地方，從遠(yuǎn)處看，就像星河落在了山谷里?！?p>　　“你去過嗎？”水月驚喜地看向希羅，“你去過深林谷？”

　　希羅愣住了，隨即大腦便像被幾百根針同時猛扎一樣劇痛起來。

　　車頭跟著猛地一陣顫抖，險些失控。

　　“你怎么了？”水月發(fā)現(xiàn)希羅已經(jīng)滿頭大汗，擔(dān)心地看著他。

　　“沒什么，抱歉，我不記得了?！毕Ａ_解釋道，“應(yīng)該是因為念力枷鎖吧，我失去了一些記憶，每次快要想起來的時候就會頭痛?！?p>　　“嗯？念力枷鎖還有讓人失去記憶的副作用嗎？”水月伸手幫希羅擦掉了額頭的汗珠。

　　“什么意思？”希羅有些驚訝，“你是說念力枷鎖本來不會讓人失去記憶嗎？”

　　他突然想起，跟赫斯特里教授說起這事的時候，赫斯特里教授只是確認(rèn)了自己背負(fù)著念力枷鎖的事實，并沒有說過念力枷鎖就是失去記憶的原因。在跟沃特先生交談時，也是自己先提出的因為念力枷鎖才失去記憶的猜測。他們雖然都沒有否認(rèn)，但之后的話也沒有明確認(rèn)可這個猜想。而且他們還不約而同的把對話重點，引到了強(qiáng)行打破念力枷鎖可能產(chǎn)生的后果上……

　　難道一直以來都想錯了，導(dǎo)致自己失去記憶的并不是念力枷鎖？

　　“反正我沒有?！彼?lián)u著頭說，“我的記憶是好好的。”

　　“但你是個念術(shù)師，又背負(fù)著念力枷鎖，肯定很了解念力枷鎖?！毕Ａ_感到茫然，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有些急切地問道，“它應(yīng)該有能讓人失去記憶的能力吧？”

　　“嗯……”水月皺起眉頭，思索著說，“我只知道念力枷鎖這種術(shù)式是施術(shù)者——也就是我父親施加給我們的，無法違背的‘法則’，用來限制我們的某些行動，當(dāng)然能做到讓你無法回憶起某段記憶。但念力枷鎖并沒有什么懲罰機(jī)制，因為你根本無法違背，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無法違背，所以不需要懲罰機(jī)制。”

　　水月又補(bǔ)充道：“比方說，如果念力枷鎖的限制是讓你無法向右轉(zhuǎn)頭，那你根本就做不出向右轉(zhuǎn)頭這個動作，不會等你向右轉(zhuǎn)頭了之后再把你腦袋擰掉什么的。我這么說你明白了吧？你試圖回想記憶時不是頭痛了嗎？這聽上去更像念力契約才會有的懲罰機(jī)制，而不是念力枷鎖。如果是念力枷鎖讓你無法回想起某段記憶，那你根本就不可能去試圖回想，相當(dāng)于對你來說，根本就沒有這段記憶。只有當(dāng)你解除了念力枷鎖，你才會意識到還有這段記憶存在?！?p>　　“可是沃特先生說過，我之所以會在受傷流血后，露出半妖之眼，短暫獲得妖類之血力量，是因為念力枷鎖有在某些情況下放松的機(jī)制。我之所以偶爾能回想起一些模糊的碎片，會不會是因為這個？”

　　“不是的。你說的這種機(jī)制，就好比被關(guān)在牢房里的囚犯需要進(jìn)食時，給他們臨時打開一扇小門一樣。但如果這座牢房隔絕的是記憶，怎么可能給你預(yù)留一個觸及記憶的縫隙？而且，念力枷鎖只能訂下一個‘法則’，不會在讓你無法露出半妖相貌的同時，無法回憶起某段記憶，除非你背負(fù)著兩個念力枷鎖。但那是不可能的。”水月篤定的說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嗎？念力枷鎖這種注入型的念力術(shù)式，為了保護(hù)自身不被破壞，通常都附帶著極強(qiáng)的念力屏障，會讓其他念力術(shù)式無效，包括另一個念力枷鎖。我騙你簽訂念力契約的時候沒產(chǎn)生效果，就是因為這個。”

　　“可我簽了采水人的契約啊，沃特先生說那就是一份念力契約。”希羅越發(fā)茫然，甚至覺得有些無助。好不容易才查到自己失去記憶的原因，可能是因為背負(fù)著念力契約，結(jié)果卻不是的。那自己究竟為什么會失去記憶？

　　“因為那是你出于自愿簽訂的啊。何況那本來就是一份真正的契約，即使沒有產(chǎn)生念力上的糾葛，你也得遵守。只不過違反的時候，不會像念力契約那樣對你造成傷害罷了?！?p>　　疾馳的風(fēng)伴隨著水月的話語，撕扯著希羅的皮膚，讓他從茫然中冷靜了下來。他意識到，這或許是件好事。既然失去記憶不是念力枷鎖造成的，那找回那段記憶，說不定會更容易。

　　“那個……”

　　水月想起不久前蘇爾亞告訴自己的事，表情復(fù)雜起來。她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失去的記憶，是白狼入侵宿城那件事發(fā)生之前的嗎？”

　　“差不多吧，包括白狼入侵那件事我也不記得了。孤兒院的院長奶奶說我是那天唯一的生還者，沃特先生也告訴我，那天我跟白狼正面接觸過?？晌乙稽c印象都沒有，像在聽別人的事。只是，我能感覺到，我失去的不只是記憶，還有個重要的人或者事情被我忘掉了。越長大這種感覺就越強(qiáng)烈，心里像缺了一塊一樣難受?！?p>　　不知道為什么，希羅感覺對水月說這些，跟面對赫斯特里教授的逼問時不一樣，并沒有那種宣泄不滿后的不安感，反倒像是在對蘇爾亞叔叔和黛維阿姨這些親密的人說心里話一樣，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來了，明明才認(rèn)識不過一天。

　　但水月的表情卻變得黯淡了。

　　云朵恰好擋住陽光，也遮住了她眼中的光亮。

　　她一動不動，呆呆地看著希羅。

　　似乎一切都靜止了，只剩道路兩旁的田地里在隨風(fēng)泛起的麥浪，和仿佛永遠(yuǎn)不會止息的聒噪蟬鳴。

　　直到蒸汽車駛?cè)胫协h(huán)區(qū)的建筑群當(dāng)中，動蕩的麥浪才和聒噪的蟬鳴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水月也終于恢復(fù)了聽到“失去”和“難受”這些字眼之前的表情。她用重新明亮起來的眼睛看著希羅，語氣輕快的說道：“一起去找吧，我?guī)湍悖グ咽サ亩颊一貋??！?p>　　“其實已經(jīng)有眉目了。”希羅放慢車速，對水月說，“我有一個壞了的人偶，好像是在我失去記憶之前就跟著我了。白狼入侵的時候，它似乎就在場，說不定能告訴我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迪賽恩先生能幫我修好它。但迪賽恩先生現(xiàn)在的處境有點麻煩，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參與那些不好的事，所以要趕快調(diào)查清楚才行?！?p>　　“難怪你對這個迪賽恩的事這么關(guān)心，我還以為你真的喜歡他女兒呢，那個叫什么奧黛麗的。”提起奧黛麗，水月又?jǐn)[出一副認(rèn)真的樣子說道，“我不喜歡她，雖然她是可洛洛的女兒。”

　　希羅還是沒法理解水月為什么反感奧黛麗，不知道該怎么接話。而且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希羅才剛學(xué)會開車，得專心控制方向盤才行，兩人便沒再繼續(xù)說下去，就這樣一路來到了中心廣場。

　　先抵達(dá)的克萊已經(jīng)把蒸汽車停在王廷外的停車場里，正等著他們。

　　水月見狀，趕忙鬼鬼祟祟的溜到克萊的蒸汽車上，生怕被不遠(yuǎn)處站在王廷大門口的衛(wèi)兵們看見?？巳R表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但沒說什么，而是問正把大圓桶卸下來的希羅：“需要多久？”

　　“應(yīng)該要不了多久?！毕Ａ_背起水桶，“您不嫌麻煩的話，可以帶她去周圍逛逛?！?p>　　“對了，要給你買個新的護(hù)目鏡?！彼孪肫疬@事兒，立刻來了興致，“你想要個什么樣的？帶釘刺的，還是那種有組合式目鏡的？”

　　“普通的就好?！?p>　　希羅沖克萊點點頭，轉(zhuǎn)身往王廷大門走去。剩下克萊和縮在蒸汽車后座里的水月四目相對，有點尷尬。

　　“呃……”克萊指了指廣場另一邊，那座聳立在圓形議事廳和貝殼狀劇院之間，大門上方有金銀銅三種錢幣浮雕的白色正方體建筑，說道，“百貨大樓就在那兒，您要坐車去嗎？”

　　“嗯。”水月點了點頭。

　　王廷內(nèi)，希羅走進(jìn)采水室，把大圓桶放下后，從工作臺后方，架子旁邊的樓梯上到了二樓。

　　之前他就注意到，樓上散發(fā)著很濃重的生活氣息，也就是說，老沃特一直住在這里。

　　“沃特先生，”希羅輕輕敲了敲樓梯盡頭的木門，“您在嗎？”

　　“我在，進(jìn)來吧?！?p>　　得到答復(fù)后，希羅推門走了進(jìn)去。

　　里面是一間只有不到兩米高，且相當(dāng)簡陋的臥室。除了一張床和一副桌椅，再沒了其他擺設(shè)，本該放在衣柜里的正裝就掛在床頭的掛鉤上，剩下的衣物則雜亂的堆在床尾的木箱上。

　　“抱歉打擾您休息，”希羅恭敬地對躺在床上的老沃特說，“我把蒸汽車開回來了。您怎么樣，好些了嗎？”

　　他看到老沃特脖子上還是有淤青，而且臉色也不太好，嘴唇有些發(fā)黑。

　　“我得跟你說實話，不太好?！崩衔痔爻粤Φ淖饋恚瑖@了口氣，搖著頭說，“昨晚先知大人派來的的醫(yī)生說我中了毒。雖然不是致命的毒，但我暫時沒法正?；顒恿?。所以這兩天，你得獨自做清洗污垢的工作。不過你放心，朔月之夜的時候，我一定能好起來。”

　　“中毒？”

　　“是的，中毒。唉……”老沃特再次嘆了口氣，自責(zé)的說，“昨晚那個人偶并不是想掐死我，而是用毒針之類的東西刺傷了我的脖子。都怪我太大意?！?p>　　“這么說那個人偶真的不是失控，而是受人指使？”希羅不禁皺緊了眉頭。

　　“先知大人也這么覺得。她說了，會先把嫌疑人，也就是那位工程師迪賽恩控制起來，防止他趁朔月之夜作亂。”老沃特詢問道，“你調(diào)查的怎么樣了？先知大人讓我轉(zhuǎn)告你，要是有了結(jié)果，務(wù)必要立刻向她稟報。因為先知大人有些不安，她感覺被某種無法捉摸的強(qiáng)大力量阻礙住了視線，看不到將要發(fā)生的事?！?p>　　強(qiáng)大的力量？

　　希羅心頭一陣，想起了迪賽恩說過的話。

　　“沃特先生，”他趕忙問道，“除了先知大人，還有其他人擁有掌控真實之鏡的力量嗎？我是說，控制‘污垢’出現(xiàn)在什么地方的力量。”

　　希羅一直感到不對勁。老沃特說過，由真實之鏡投影產(chǎn)生的“污垢”，出現(xiàn)的位置是隨機(jī)的，連先知大人自己都無法控制。要是迪賽恩真的蓄謀操縱人偶攻擊采水人，他怎么能確定“污垢”就一定會出現(xiàn)在人偶制造廠？

　　“應(yīng)該沒有，即使是王上也不能……”老沃特說著突然遲疑了一陣，隨后便皺起眉頭，仿佛大難臨頭一樣說道，“不對，如果是擁有裁決之鐮或者智慧桂冠的人，就能做到?！?p>　　聽到與真實之鏡一起并稱為“月光女神三圣器”的裁決之鐮和智慧桂冠，希羅不禁感到頭皮發(fā)麻。因為迪賽恩真真切切的說了：

　　“我掌握的，是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