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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來到正院的客廳,驚訝地發(fā)現(xiàn)吳太夫人端坐在內(nèi)。
孫權(quán)并沒有陪著。吳太夫人明顯臉頰消瘦,看上去大病初愈或者仍然病著。
“太夫人?”周瑜三步兩步奔進房內(nèi),掀開衣襟,伏跪在地。
“天氣漸漸暖和了,老身也覺得舒爽多了。來看看瑜兒。過來,讓阿娘好好看看你。”吳太夫人聲音輕柔,吳儂軟語,仿佛一陣清風輕輕吹拂過周瑜的心田。
“太夫人病體未愈,還過府來看視瑜,瑜惶恐之至?!敝荑べ橘朐趨翘蛉四_邊。
吳太夫人伸手撫摸周瑜發(fā)髻:“阿瑜怎么半月不見,消瘦了許多?是我沒照顧好你。你娘仙逝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了。還記得在舒城的時候,阿策對你說,“我娘即你娘”?你們兩個一起來給我請早安?”
周瑜低頭不語。
“阿瑜,阿策也走了這么多年,這九年來,可難為你了。別人不知道你的難處,阿娘我知道啊。阿權(quán)不是個聰明又有雄心的孩子。他的能力,魄力,膽量和耐力都不及你和阿策的十分之一。你輔佐阿權(quán)一定十分辛苦吧。”吳太夫人看著周瑜的臉說,“阿瑜,我知道你剛剛替阿權(quán)化解了一場危機。你們兩個關(guān)系有些僵。阿權(quán)愚笨,他想不明白。阿瑜你能不能不加隱瞞地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
周瑜此刻心頭劇震,這么多日子無人訴說的苦悶就像洪水找到了出口。他抬起頭,星眸閃亮:“阿娘,阿策和我早就在各地廣置耳目,此次主公率兵前去攻打黃祖,有密保傳來說黃祖狡詐,意欲詐敗,誘騙主公進入他們的伏擊圈?!?p> “密報可靠么?”
“絕對可靠。”
“那你為什么不和阿權(quán)說呢?”吳太夫人表面和藹,心里暗暗驚詫,這么一支全國規(guī)模的細作組織,竟然不掌握在阿權(quán)手里。
“太夫人,瑜多次修書與主公,無奈主公并不相信?!敝荑ぐ欀碱^,有些無可奈何。
“阿瑜,你沒有告訴阿權(quán),這是你的細作發(fā)來的可靠消息?”太夫人十分和藹,一只手按著周瑜的肩膀,另一只手輕輕地替他整理發(fā)冠。
“太夫人,先主公曾經(jīng)幾次三番囑咐周瑜,這些細作名冊絕不可讓第三個人知道。瑜向先主公保證過,就必須守諾如初。更何況。。。”周瑜下面的話沒說出口。。。那就是你們先和曹操結(jié)交,又是娶曹氏為妻,黃須兒曹彰又成了孫氏女婿。這樣的絕密豈能泄露?
太夫人沉默片刻,向身后的侍女點點頭,早有一個侍女端過來一個錦緞包袱。
“阿瑜,老身上了年紀啦,針線女紅早就不如當年??墒桥R去見文臺和伯符之前,還想好好疼愛你和阿權(quán)一番。于是過去半年,我就摸索著給你和阿權(quán)作了一套春夏常服。以后哪一天我西去了,你們穿著看著這衣裳,也就像阿娘還在一樣,好不好?我病了很久,也許真的不能久陪你們了?!眳翘蛉苏f得很輕,卻句句像重錘一樣敲擊著周瑜的心。這聲音,這語調(diào)宛若早已離去的母親。他眼前甚至幻化出母親的笑臉。
“太夫人。。。是周瑜不好,沒能盡到兄長之責,沒能給主公足夠的助力。。?!敝荑さ拖骂^,聲音越來越低。
“叫阿娘,阿瑜啊,這里沒有外人,你還和老身如此見外。看來阿權(quán)和你之間,比起當年阿策,還是生分了許多。不過在我這里,你永遠和阿策在我心中的位置一樣,從沒變過。甚至娘把你現(xiàn)在就當作阿策。。。好瑜兒,叫阿娘吧。”太夫人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不知是心中想起了愛子孫策,還是真心心疼眼前的周瑜。
“阿。。娘”周瑜深不見底的眸子蒙上一層朦朧的水霧,卻把雙睛映襯得越發(fā)深邃明亮。
吳太夫人端詳著這雙眼睛,心里暗想,公瑾的雙眸比起長子孫策的明亮大眼睛還要迷人。這雙眼睛就像會說話一樣,勾人心魄。盡管自己已經(jīng)上了年紀,還是忍不住凝視著這對星眸。也難怪那個趙氏繡娘不肯嫁給權(quán)兒。。。畢竟對她來說,公瑾珠玉在前,怎會喜歡阿權(quán)呢?
“好瑜兒,阿娘要是離去了,你要替阿娘好好訓導阿權(quán),他能不能秉承父兄大業(yè),全靠娘的好瑜兒全力教導輔佐了。你可答應(yīng)娘?”吳太夫人摟住周瑜的雙肩,一手撫摸著他的頭,一手輕拍他的背。
“阿娘。。。”周瑜說不出話。
“我們孫家和周氏一樣,都不是吳郡和會稽郡的士族大家。。。這門閥士族勢力本就很難駕馭。阿策在時,恩威并重,殺伐果決,士族勉強臣服。阿權(quán)猶疑軟弱,沒有阿策的威信和鐵腕。連張子布都可以吐沫飛濺地頂撞他,阿娘實在為權(quán)兒的未來擔憂。。。一個主公,臣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做的政令阿權(quán)都需聽從,以后士族大家誰還會把他這個沒打下天下的主公當回事?。窟@也是阿權(quán)急于建立軍功的原因。阿瑜你這個當哥哥的要理解他啊。你是看著他長大的,他的怯懦自卑都是以固執(zhí)自大表現(xiàn)出來的。。其實那不是阿權(quán)的本心。。?!?p> “阿娘,是周瑜考慮不周,讓主公灰心了。周瑜以下犯上,冒用太夫人筆跡誆騙主公回師,實乃不赦之罪。瑜懇請?zhí)蛉撕椭鞴迅娼瓥|,治瑜不敬欺瞞之罪。以儆效尤?!眳翘蛉说脑捴徽f了一半,周瑜已經(jīng)明白了,他決然地抱拳俯首,鄭重其事地說。
吳侯富春宮的西苑,小小的臨江閣中。
孫權(quán)看著眼前這個面相清秀的年輕人,冷冷問:“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現(xiàn)何官職?”
“回吳侯,小人姓呂名壹,字子橫?,F(xiàn)任富春縣獄曹掾都尉。”呂壹低著頭,不敢抬眼看孫權(quán)。
眼前的清秀年輕人看上去很像善于清議的世家子弟,盡管他身上的素衣泄露了他出身市井寒門的事實。
孫權(quán)暗想,這個年輕人不過和自己相仿的年紀,能有多大的本事,成為讓諸葛瑾和闞澤都交口稱贊的聰明人和能吏?
既然張昭,張竑和嚴畯都向自己推薦此人,看來應(yīng)該一試。
于是,孫權(quán)和藹地問:“呂子橫,孤素聞你擅長訊囚,專決難案,你可愿意為孤解一樁棘手之案?”
“小人愿為我主分憂,效犬馬之勞?!眳我几┦椎?。
“很好,孤這里有一匹千里寶馬,聰慧無比,能力超群。實乃世間罕有之寶物。只是性情桀驁,孤實難駕馭。你可有好辦法馴服?”孫權(quán)深碧色的瞳仁盯著呂壹。
“主公,一只畜生而已,只需猛鞭棍棒,沒有打不服的?!眳我悸曇舨桓?,語調(diào)輕柔,卻讓孫權(quán)一股涼氣涌上心頭。
“不妥,此寶馬是兄長心愛之物,也是孤將來開疆辟土的最佳助力,不可傷了他?!?p> “主公,不用皮鞭棍棒,就加械鉗以禁之,鎖于馬廄中,累年可服。”
孫權(quán)看了呂壹一眼:“孤深愛此駒,日后騎乘他征服天下,還需與此愛馬同心戮力,共闖天下。若是禁錮太甚,又怕他與孤離心離德。你可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主公,呂某可以為主公出頭,主公主恩,呂某主威,恩威并施,此馬可馴?!?p> “你不怕成了孤的替罪羊?這可是得罪人的營生?!?p> “主公,呂某就是主公豢養(yǎng)之爪牙獵犬,主公旌麾所指,呂某就撕咬不止?!眳我碱D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為主公赴湯蹈火尚且不辭,何懼區(qū)區(qū)賤名乎?”
孫權(quán)心花怒放,有如此忠心耿耿供自己驅(qū)使之爪牙,這才是一個雄踞一方霸主應(yīng)有的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