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雷霆中，有人提頭走來（二合一）
與張漢臣商定一些巡夜事宜后，徐業(yè)盤膝坐在營火旁。
就眼下的情況而言，其他事都得往后放放。
當(dāng)務(wù)之急，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把黑霧和相關(guān)的邪祟困在白虎嶺，絕不能讓它們有機會蔓延至城鎮(zhèn)，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再開一次模擬，從邵又房這條線入手？
念頭一起，又迅速落下。
第四次模擬需要四百八十滴血元，算上消除冷卻和提取所需，總數(shù)接近六百滴。
這么干和上吊抹脖子沒什么區(qū)別。
距離凌晨還有一兩個時辰，要不還是等一等？
這點時間應(yīng)該不至于出什么亂子吧。
思慮及此，徐業(yè)暫且把心中焦躁按下。
過了一陣。
隱約聽得有人在低聲哼唱：
“……恨賊兵犯疆土豺狼成性，殺百姓擄牛羊雞犬不寧。
老爹娘火焚房雙雙喪命，賊兵到亂放箭我身帶雕翎……”
徐業(yè)循聲望去。
見不少人正圍坐在邵又房身旁，專心致志聽他唱曲。
一曲唱罷，喝彩聲不斷響起。
趙德柱笑呵呵道：“小書生調(diào)門挺高啊，曲唱得不錯?！?p> “差役大哥過獎了，只是茶館里聽過幾次，覺得好聽便記住了?！?p> 邵又房面上顯出幾分羞赧。
“這曲子叫啥名字？”
趙德柱又問。
邵又房思索片刻，回道：“應(yīng)該是《生死恨》里頭的一折，時間有些久，記不太清了……”
生死恨？
徐業(yè)瞳孔頓時一縮。
先前兩次模擬，兩次死在這三字上頭，而且死法無比詭異，記憶想不深刻都不行。
再次聽到這個曲名，由不得他放松警惕。
旋即，狀做隨意的走了過去。
微笑著道：“原來是這出戲啊，我聽說里頭有一折《恨只恨負(fù)心人天良喪盡》特別的精彩，你會唱嗎？”
邵又房有些驚惶的起身行禮。
“回官差老爺?shù)脑挘∩?dāng)時覺得這一段意頭不好，便沒有記住?！?p> “哦？你給講講，我對這出戲很有興趣，只是我等捕役平日忙著捉賊拘兇，一直沒時間細(xì)細(xì)欣賞?！?p> 徐業(yè)尋了個借口道。
邵又房愁著眉思索一陣。
“大概說的是新婚夫婦各分東西、轉(zhuǎn)眼間生死兩茫茫的故事，雖然悲情，但小生總覺得愛恨纏綿之類的事情太多余，聽來著實沒什么意思。”
徐業(yè)心念電閃。
聽起來似乎沒什么特別的，其中到底藏了什么深意？
邵又房的話是真是假？
頓了頓，笑容不減。
繼續(xù)問道：“那你喜歡哪一段？”
邵又房聞言顯出幾分興奮。
“自然是開場那一段：威風(fēng)凜凜鎮(zhèn)北番，萬馬營中某為先。奉命帶領(lǐng)兵和將，重奪大梁錦江山?！?p> 一旁有幾名將士打趣。
“大梁兩百多年前就滅國了，你這小書生喜歡的東西有點危險啊?！?p> “如今是咱大周朝的天下，你莫非還想念著前朝？”
“小伙子，你的想法容易丟掉性命哦?！?p> 邵又房面上顯出驚慌失措的神情。
急忙又搖頭又?jǐn)[手道：“軍爺教訓(xùn)得是，小生只是喜歡金戈鐵馬，重整山河的戲折，與大梁絕對沒有半點關(guān)系?！?p> 將士們見狀，哈哈大笑。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一個讀書人喜歡刀兵行伍之事，難得，難得啊?！?p> “看你細(xì)胳膊細(xì)腿的，怕是這輩子也沒機會投軍入伍咯。”
邵又房忙不迭點頭應(yīng)是。
徐業(yè)也跟著笑了幾聲。
只是心里不安的感覺依舊未減分毫。
斟酌片刻。
既然從戲劇名稱上尋不到破綻，那就換一個方向。
從行囊取出一張泛黃的信紙，握在手上。
正是從模擬所得提取到的那張。
再次出言試探：“我方才在山林間的一處凹洞內(nèi)，撿到一封奇怪的信，好像是寫給一個叫‘怡君’的人，不會是你們誰落下的家信吧？”
眾人搖搖頭。
“怡君？聽著像是個姑娘的名字，誰家媳婦？”
“大哥，這年頭誰還給姑娘寫信？都是使銀子的。”
“長的丑使銀子，像我趙德柱這樣的，從來不用給錢?！?p> 徐業(yè)附和著笑了笑。
眼神卻一直留意著邵又房的神情。
卻見他面容平淡，沒什么異常。
只是微笑著稱贊一句：“怡君？倒是個好名字?！?p> 徐業(yè)沉默片刻。
將信紙又放回腰間行囊。
又隨意聊了一會兒。
眾人累了一天，困意上涌，便都沉沉睡去。
不多時，幾名守夜的將士也睡眼惺忪的靠在了樹干上。
一個身影悄悄爬了起來。
來到徐業(yè)旁邊，小心翼翼將手伸向行囊處。
剛一觸碰到信紙，徐業(yè)忽地坐起身。
用力一把抓住來人的手。
一聲爆喝：“就知道你有問題！”
在場眾人頓時被驚醒。
守備營眾人一時間弄不清狀況。
縣衙的弟兄們則第一時間抓起刀兵圍了過來。
目光兇狠的盯著邵又房。
邵又房雖被刀斧臨身，神情依舊平靜無波。
身形似青煙飄散，輕松掙脫徐業(yè)的手，后又在幾步外凝聚。
朗聲道：“邵某見過徐將軍，看來宋城隍為我選了一個不錯的繼任者啊?！?p> 徐業(yè)聞言，心中一驚。
“你是上一任日游神？”
萬萬沒想到，城隍爺交代的任務(wù)目標(biāo)，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
可這會兒徐業(yè)沒有半點喜悅。
眼前這廝顯然不太對勁。
“不錯，確是邵某?！?p> 邵又房點了點頭。
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詢問道：“徐將軍手上那封信究竟從何處得來？”
徐業(yè)望著他。
冷聲回道：“不如你先說說留在白虎嶺有何意圖，咱們再討論信的問題?！?p> 堂堂一名日游神，卻偽裝成普通書生，一路上有意無意牽引著所有人的行動。
十有八九所謀甚深。
白虎嶺上種種異常，怕是與他脫不了干系。
張漢臣瞪著眼睛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
心中震驚溢于言表。
日游神？
合著這兩人都是神仙??？
“哎。”
邵又房神情略帶無奈的嘆了口氣。
“看來我還是不夠決絕啊，大好的機會因為一封信被浪費了?！?p> 徐業(yè)雖不得甚解。
但已經(jīng)可以確定這封信確實與他有關(guān)。
邵又房頓了頓。
又笑著道：“不過話說回來，這次徐將軍自投羅網(wǎng)，邵某也不算一無所獲?！?p> 隨后取出一塊造型古樸的虎符。
虎符上已然銹跡斑斑。
邵又房對著虎符輕聲道：“破虜將軍，請為邵某討逆！”
山林間頓時狂風(fēng)大作。
一陣淅淅索索的嘈雜聲隨之響起。
黑暗中有聲音應(yīng)答：“末將甘自如領(lǐng)命?！?p> 緊接著，營地四周現(xiàn)出無數(shù)骸骨士卒，將石臺包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
一具身高八尺有余，身負(fù)殘破戰(zhàn)甲，手持長戟的骷髏將軍，緩緩走來。
眼眶中碧綠的鬼火不停閃爍。
趙德柱咽了口唾沫。
“老大，這回怎么辦？”
徐業(yè)還沒來得及回答。
邵又房忽地吐出一團黑霧，將他罩了進去。
“甘將軍，這些人一個不留?！?p> “遵命！”
邵又房說完，也一頭鉆進了黑霧。
縣衙一眾弟兄大驚失色。
“糟糕，大哥被抓走了！”
……
徐業(yè)望著天空中的兩個月亮，眉頭緊皺。
這地方有些眼熟。
莫非又來了餓鬼道？
黑霧一陣波動。
邵又房顯出身形。
笑著道：“徐將軍不必驚訝，黑霧乃餓鬼道地脈之氣所化，自然擁有接通兩界之能?！?p> “將你貿(mào)然請來此地，實是有事相商?！?p> 徐業(yè)心里有些著急。
他擔(dān)心的是重回餓鬼道，某個老仇家會不會找上門。
至于邵又房，雖然修為不錯，但并沒有令他感覺到壓力。
于是應(yīng)付了一句：“你說說看，沒準(zhǔn)我有興趣呢？”
“甚好?！?p> 邵又房面露喜色。
“你我皆為日游神，看似身份高貴，可是雖名為神，實則不過是人道之下的一條走狗，不知徐將軍可認(rèn)同？”
徐業(yè)點點頭。
“嗯，就算是認(rèn)同吧。”
邵又房繼續(xù)道：“既然如此，與其終日碌碌，最后魂魄衰竭而亡，不如放手一搏，或許天人可成。”
“你知道成就天人的法子？”
徐業(yè)狀做好奇詢問道。
“不錯！”
邵又房神情一肅。
“若徐將軍愿與我一道行事，憑借你凝念聚意的修為，再加上邵某的智謀，天人大道無憂矣?！?p> 徐業(yè)不耐煩催促道：“來點具體的，別光知道畫大餅，好處，我要好處，明白嗎？”
邵又房對他的語氣并無不悅。
誤以為徐業(yè)上鉤了，反而笑容越甚。
“憑借此黑霧，我等可以將詭物接入人間道，任由它們殺戮凡人制造惡業(yè)，待時機成熟，我等再一舉將之?dāng)貧ⅰ?p> 徐業(yè)神情頓時冷了下來。
“哦？”
面無表情注視著邵又房。
邵又房似乎并未察覺，越發(fā)興奮道：“屆時，大量功德加身之時，便是你我晉升天神道之日！”
“呵呵?！?p> 徐業(yè)冷笑兩聲。
心中怒火不停翻涌。
鬧了半天，合著這廝是想豢養(yǎng)詭物刷經(jīng)驗升級啊。
可是，要死多少人才能湊足升級的經(jīng)驗?zāi)兀?p> 一千？
一萬？
還是涇陽縣及周圍村鎮(zhèn)在內(nèi)的六萬四千人？
好，好得很。
當(dāng)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也當(dāng)真該死！
徐業(yè)沉聲問道：“你養(yǎng)詭為患，就不怕惡業(yè)纏身？到時候天劫降下，怕是難逃灰飛煙滅的下場?！?p> 邵又房臉上顯出幾分得意。
“餓鬼道地脈之氣另一個妙用，便是可以為我等消解業(yè)力，只需注意分寸，又怎會惡業(yè)纏身？”
“再者說，此事自有旁人代勞，我等又何必親自動手？徐將軍盡管放心。”
徐業(yè)牙根緊咬。
“何人代勞？”
邵又房似是不愿提及此事。
沉吟片刻。
為了拉攏徐業(yè)，還是決定如實相告。
“徐將軍可知，一個被怨恨和絕望吞噬心智的女人，會有多瘋狂？”
“只要給她一丁點希望，她什么都會去做的?！?p> 徐業(yè)搖搖頭。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邵又房輕笑兩聲。
“也罷，如今邵某的計劃已盡數(shù)告知，天人之位近在眼前，徐將軍意下如何？”
徐業(yè)掏了掏耳朵。
禮貌回道：“天你大爺?！?p> “你！”
邵又房勃然大怒。
卻瞬間又將怒意壓了下去。
若沒有徐業(yè)的城隍司正職想助，有些事情怕要多生變數(shù)。
板著臉道：“那你便老實呆在這餓鬼道好好反思，終有一天你會想通的，恕邵某失陪了?！?p> 言罷。
邵又房再一次吐出黑霧。
轉(zhuǎn)身欲走。
身后忽地傳來一個冰冷徹骨的聲音。
“你覺得……老子會讓你走掉嗎？”
邵又房回頭。
就見一雷霆所化的巨人，遮天蔽日一般立在身前。
雷霆巨人語帶怒氣道：“天劫不殺你，老子來殺！”
邵又房頓時驚駭欲死。
還未來得及說話。
下一瞬，無盡劫雷沖天而起！
……
白虎嶺上。
骸骨大軍如潮水一般不斷涌來。
守備營將士原本堅硬的盾牌，此刻卻直如紙糊的一般。
骸骨兵卒手持的刀槍遍布銹跡，殘破不堪，仿佛風(fēng)一吹就散了。
卻能輕易將盾牌劈開一道大口子。
甫一接觸，守備營便有數(shù)人重傷倒地。
寧齊二位八品武者，使盡渾身解數(shù)，劍花飛舞。
卻只能切下幾片細(xì)碎骨屑。
若非身法了得，兩人早被剁成肉泥了。
徐業(yè)的弟兄們拼了命的抵抗。
可是以往無堅不摧的喪門鬼頭刀，此刻卻在骸骨士卒面前啞火了。
黑炎斷斷續(xù)續(xù)，微弱到幾乎無法分辨。
衛(wèi)定遠(yuǎn)挨了一刀，鮮血直流。
鬼頭刀差點握不住跌落在地。
疼得咧著嘴恨恨道：“他姥姥的，這幫骷髏難道沒有惡業(yè)嗎？怎么燒不死呢？”
趙德柱表現(xiàn)還算沉穩(wěn)。
“你趕緊包扎傷口，咱們只要堅持到老大回來，一切就都沒問題了?！?p> 說著一扭身，避過一柄往腰間刺來的鐵叉。
反手甩出拘魂鎖。
“定魂！”
骸骨士卒縱使魂魄已經(jīng)和骨頭融為一體，依然被定魂之術(shù)凝滯數(shù)息。
能被定住魂魄，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實際上，若非九名拘魂力士四處游走支援，此刻眾人早已全軍覆沒。
張漢臣手持鐵槍。
看似沉穩(wěn)的指揮戰(zhàn)斗，實則內(nèi)心慌亂如麻。
陳御不斷在骸骨兵卒之間穿行。
離著骷髏將軍越來越近。
“擒賊先擒王，死來！”
一聲爆喝。
弦月劍氣再次綻放。
骷髏將軍甘自如眼中，碧綠的鬼火微微一跳。
手中長戟隨意一掃。
數(shù)十道弦月劍氣登時崩碎。
“??！”
陳御一聲慘叫，口吐鮮血倒飛出去。
趴在地上久久無法起身。
甘自如又一揮戟。
一道氣浪劃過半空。
趙德柱等人如遭雷擊，神情萎頓倒了下去。
甘自如用沙啞刺耳的聲音道：“我無意傷人，等邵大人的事情辦完，我便放你們離開。”
眾人絕望之際。
忽地一絲黑霧憑空浮現(xiàn)。
黑霧漸漸擴散開，形成一個寬達數(shù)尺的漩渦。
緊接著無數(shù)紫色閃電從漩渦中竄出。
一個身影從雷霆中走出。
右手提著一顆焦黑的頭顱。
“徐大哥！”
“老大你終于來啦！”
“徐捕頭！”
眾人大喜過望。
徐業(yè)笑著點點頭。
隨即掃視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骷髏將軍身上。
“你在等邵又房嗎？”
提起手中頭顱。
粲然一笑道：“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