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又逼近了。
夜晚又要開始粉墨登場了。
董孟卿如常招呼我一起走。
我搖了搖頭,說道:“我走不了,有人該來找我了?!?p> 董孟卿害怕地打量著四周:“???池峪得還…沒走嗎?”
我仰望窗外,窗外以晚霞作為回應。
董孟卿緊張地說道:“嚴公子,趁池公子還沒來…我們趕緊走吧?”
黃昏一點一點蠶食天際線。
我搖頭低聲說道:“不是池公子,是…”
我話還沒說完,沉重的腳步打著雜亂的拍子響了起來。整個青瓦都為之發(fā)顫。
董孟卿順著聲音看去,來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太師。
董孟卿向太師行了一禮,可是太師卻沒理他,他繞過董孟卿來到我面前。
此時無聲勝有聲。
我就站在漩渦中,進退不由我。
太師對董孟卿說道:“孟卿,時間不早了,你還在干什么,我今天講學的內(nèi)容,你都聽懂了嗎?還不趕緊回去給我復習。”
董孟卿的臉都擰成了青桔。半天才憋出一個:“學生…知道了。”
可董孟卿還在不合時宜地站著,他沒懂太師的意思。
時間就在這一刻凝固了。
太師對董孟卿甩來一個不耐煩的眼神,他生氣呵道:“孟卿,你還有事嗎!”
董孟卿像瞬間泄了氣的皮球,瘋狂搖頭。
“那還不快回去?!?p> 董孟卿聽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匆忙地離開學院,連頭都不敢回。
終于只剩我和太師了,我倆四目相對,仿佛這是早早就約定好了的一樣。
太師先開口了:“子恕啊,今日的講學,可有收獲?!?p> “獲益良多?!?p> 太師輕撫著鬢發(fā),悠然說道:“段季陽是當今天下最善辯的文宗,老夫邀請他來學院講學,想必對你們學識的精進也頗有成效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
“學生受教了?!?p> 太師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上書房這幾個學院,只有太子學院的學子在辨禮中辯贏了段季陽,子恕啊,為師很是遺憾沒看到?jīng)]見你參與辯禮?!?p> “晚生才疎識淺,怕是太師錯愛了?!?p> 太師眼眸微顫,遺憾說道:“子恕啊,你可太讓為師失望了?!?p> 我沒敢接話,今天的辨禮,我確實有一定的把握能辯贏段季陽,但是,我覺得完全沒有辯駁的必要。謹言慎行一直是我恪守的為人之道。尤其是在京都這種龍興之地。
太師見我沒有反應,沒有過多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子恕啊,我聽聞帝下拒絕了你和儀苓公主的婚約?!?p> 我的心突然絞痛了一下,雖然我早有心里準備,但是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心情難免還是放不下。
太師一眼看破了我的心思,又補充道:“沒有權柄和勢力,沒有人會認可你的,而要獲得權勢,單靠盧郡是不夠的,子恕,你還需要更多,如若有了老夫和盧郡兩人的扶持,這一切才變得有希望,可你要還是這個樣子,我再想幫你也是徒勞?!?p> 我看著太師,我知道我沒有退路了。
“學生知錯了?!?p> “很好,子恕,別忘了,你答應過老夫,要讓學院上下一心,同心同德。但如果學院少了任何一個學子,那你就算違背了諾言,之前老夫的承諾也就不作數(shù)了。”
太師終于顯露他真正的目的了。
“太師為何覺得學生能處理趙家的案子呢?”
“因為大理寺的寺丞同樣也很看重你吧,如果老夫沒記錯,你身上應該還有個大理寺的官印吧?!?p> 果然什么也瞞不住太師。
“黎顯舉今天找過段季陽,老夫也已經(jīng)知道了?!?p> 與此同時,太師拿出一卷麻紙,這是黎顯舉偷偷塞給段季陽的信。
“段季陽是老夫的故交,黎顯舉的計劃,段老已經(jīng)告訴我了?!?p> 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太師當著我的面,將麻紙撕成了兩半。
“黎顯舉終究還是太年輕了,這里的水很深,他卻沒有看清形勢,老夫覺得,能救趙廷之的人,非你不可?!?p> 紙飄散一地,在未來漫長的日子里,我或許會后悔這個決定,或許會慶幸這個決定。但是現(xiàn)在管不了這么多了。我必須做出決斷。
“好,學生會盡力而為的,不過學生想知道,趙家覆滅,到底是誰的手筆?!?p> “天機難測,趙家覆滅都是天意,你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p> 太師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他的暗示已經(jīng)足夠明白了。帝下是天子,那能代表天意的,除了帝下,就沒有其他人了。天意,看來是暗指帝下無疑了。
“學生懂了?!?p> 太師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下意識摸了摸官印,它還在。
可是,如果我去救趙廷之,我就不得不食言了,明明昨天晚上我才一口答應盧懷方不再插足趙廷之的案件。轉頭就答應了太師的要求。不過,如果我要娶盧菱玥,我就必須付出代價。盧懷方的好意,我不得不辜負了。
“盡管去做吧,如果真的救不了趙廷之,及時收手就行,老夫也不怪你,也會信守之前的承諾,只要你盡力而為就行了。”
我清晰記得,嵇叔懷曾經(jīng)和我說過,太師是個完全可以信賴的人,他如果夸下??谀鼙N?,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那我下一個要打交道的人,只有郝紹儀一個了。他和太師可不一樣,亦敵亦友。遠遠比太師難纏多了。
趙家的案件,剪不斷,理還亂。
我晃晃悠悠地從上書房出來,還沒走幾步。我就遠遠看見董孟卿在等我。
和他站在一起的,還有蕭謨柯。
蕭謨柯表情凝重,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的喜怒。
等我走近,蕭謨柯用一種我勉強能聽到的聲調(diào)問道:“嚴公子,現(xiàn)在情況如何了?”
我沒應他話,反而對董孟卿問道:“你怎么和蕭公子在一起?”
不管是學院里,還是學院外,董孟卿和蕭謨柯的交集都很少,他們都互相看不起對方,這次待在一塊,肯定是因為非比尋常的原因。
“路上…遇到的,蕭…公子聽說我在等你,他也決定留下來等你,他好像…剛好有事找你。”
我這時才扭頭看向蕭謨柯。
蕭謨柯像一夜未睡的樣子,年華未老,悲容先至。
他又用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聲調(diào)問我:“嚴公子,現(xiàn)在情況如何了?”
我知道,他問的是趙廷之的案子。
我如實答道:“很復雜,我還是一頭霧水?!?p> 他的哀容更重了,他不顧董孟卿還在一邊,雙腳跪地,對我哀求道:“嚴公子,求求你,救救趙公子吧,我只能求你了。”
這還是之前威風凜凜的蕭謨柯嗎?
夕陽映照著沉默不語的我。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應蕭謨柯。對于趙家的案子,錯綜復雜。我無法保證絕對能救出趙廷之。這本來就不是我這個小人物能左右的,官印將我?guī)У搅瞬粚儆谖业母叨取?p> 無數(shù)的煩惱,從四面八方披靡地撲向我。
我語氣平穩(wěn)地問道:“趙家的案子,你知道多少內(nèi)幕?”
“我只知道,趙彥出海之前,就已經(jīng)和趙廷之交待好后事了?!?p> 我突然恍然,如洪爐點雪,趙彥在出海之前,就已經(jīng)在交待后事了?莫非他早知道自己必死的結局了嗎?還是說趙彥已經(jīng)知道自己此行有去無回?
“不對!”
我突然大叫起來,把旁邊的董孟卿嚇了一跳。他不明所以。
蕭謨柯也不明所以,他問道:“嚴公子,你是知道了什么嗎?”
我點了點頭,答道:“或許趙彥出海并不是為了尋找仙丹,而是為了保全性命,趙彥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回來,也沒想過能找得到仙丹?!?p> 聽完,蕭謨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他發(fā)瘋敲打著地面,須發(fā)凌亂地反駁道:“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怎么可能,這是假的吧。嚴公子,你有什么證據(jù)嗎?”
一陣陣不安刮進了蕭謨柯心里,吹拂著他發(fā)顫的心臟。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我不想再深究趙彥的想法,我現(xiàn)在目的也只有救出趙廷之而已,幫趙家翻案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我太渺小了。
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確定一下。
“蕭公子,我想問一下,池峪得,池公子,他對這件事是什么態(tài)度。他是想幫趙廷之,還是想害趙廷之?”
“池公子和趙公子是至交,池公子肯定會出手幫趙公子的?!?p> 我一字一頓問道:“你確定嗎?”
池家在這件事扮演的角色確實很割裂,池峪得提供了趙家家丁的消息,但是池震州卻阻止我見趙家家丁。
但是,如果放寬時間線,池峪得從來就沒尊重過趙廷之,憑他的性子,真如蕭謨柯所說會幫趙廷之嗎?我不敢完全相信蕭謨柯。
黃昏半倚著初秋,我的思緒,我的疑惑。越發(fā)濃重了。
當初來京都時,我還不知道,我會一步一步走到現(xiàn)在,滿天的夕陽依舊,茫茫長夜未到。這偌大的京都城,我不過是驚鴻客罷了?,F(xiàn)在對我最大的遺憾,就是帝下對我的不認可。我握緊了手。太師的話,是如此真誠。我不想放棄。我要往上爬,就算是為了她也要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