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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賭石的那些年

第3章 紫羅蘭

我賭石的那些年 張小策 3185 2022-01-08 22:46:33

  我站在爸爸的身邊,看著切到一半的石頭,嗡的一下,腦子全白了。

  圍觀的人全都圍了上來,指指點點的,我爸拔掉切割機的電源,找人借來手電筒,往石頭上一照,原本白花花的大理石上面,立即出現(xiàn)了一層紫,玲瓏透澈,就跟果凍一樣,電筒光四散折射,讓整個石頭看上去就跟琉璃燈似的,人群一下就炸鍋了。

  “草,顏色這么鮮,是春帶彩嗎?”

  “石頭芯子還變種,真他嗎見鬼了……”

  “這么大一塊春帶彩,那不得百萬去了,發(fā)財了?。 ?p>  爸爸將電筒往地上一扔,抱著石頭用力親了兩口,回頭就沖我激動的吼:“阿策,看到?jīng)]有,他嗎了個巴子,我就說一定會變種的,哈哈,什么狗屎春帶彩,這肯定是紫羅蘭,我們發(fā)財了啊……”

  我聽著心里也很激動,真的,爸爸說得對,剛才雖然沒有看仔細(xì),但是石縫里的肉質(zhì)是純紫的,那么透的燈光,種水起碼達(dá)到了糯冰的程度。

  別看石芯子只有碗口的大小,只要里面不變種,百萬的價值是絕對沒跑了!

  “阿策,我們回騰沖……”

  在賭石的圈子里,只要料子好,那就永遠(yuǎn)不會缺市場和買家。

  旁邊有個富態(tài)的大姐對我爸說:“大哥,趁你這石頭還沒切開,給我賭一手成不?八十萬人民幣,只要你答應(yīng)賣,前面就是銀行,我立馬給你取現(xiàn)金?!?p>  我爸笑了一下,說:“老妹兒,八十萬就想要我的紫羅蘭?你也想得也太美了,別說五十萬,一百萬我都不賣,阿策,我們走……”

  我爸脫掉衣服包住石頭,往肩上一扛就準(zhǔn)備走。

  我跟在后面,看著周圍那些嫉妒的人,看著他們精彩的表情,說實話我心里挺爽的,意外和打臉你永遠(yuǎn)都不知道哪一個先來,所以平時千萬不要瞧不起普通人,這真是鐵一樣的事實。

  “妹夫啊,比阿哥看下你塊石頭得唔得?”

  突然,我看到徐振邦走了出來,旁邊還跟著那個阿清,兩個人一左一右把路堵住了。

  我爸抬了抬頭,沒吭聲,但是臉色變得很難看。

  徐振邦這王八蛋也挺賤的,他掏出煙給我爸點上,笑呵呵說:“石頭讓給我吧妹夫,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肥水不流外人田對不對?”

  爸爸黑著臉說:“賣給你也行,你出多少錢吧?”

  徐振邦笑了一下,把我們拉到旁邊沒人的地方,那個阿清就開口說:“你這石頭只切到一半,目前看來種水確實不錯,但是也有變種的可能性,紫羅蘭我覺得不至于,頂多是個糯冰的春子,賣一百萬太夸張了吧?”

  確實,這個阿清還是有點東西的,“春”是行里話,其實就是“紫”的意思,石頭只切到一半,這叫片料,還存在非常大的賭性。

  爸爸抱著石頭,湊近了去看中間的縫隙,半響才說:“一百五十萬,能接受就給錢?!?p>  徐振邦看了爸爸一眼,他的臉色變得很陰沉,狠狠抽著煙說:“妹夫你可真不是個東西,別人喊價才八十萬,你賣給自己人翻一倍,我真是草你嗎的……”

  我在旁邊插嘴說:“誰跟你是自己人,我媽躺在醫(yī)院沒錢治病,你這當(dāng)哥的去看過半眼嗎?就算這不是紫羅蘭,只是普通的春子,糯冰的種也能賣百萬以上,憑什么要便宜你個驢草的!”

  徐振邦扔了煙頭,用粵語腔對我說:“撲街仔,要是石頭切垮了,你回去就得給你阿媽收尸了,知唔知?”

  我血氣一陣上涌,爸爸更生氣,抬手就給了徐振邦一拳,打得他鼻血都出來了,說:“老子是沒錢,但老子不孬,你罵我可以,但你罵我媳婦,老子就撕爛你的嘴。”

  徐振邦痛得哇哇叫,阿清想上來動手,但是我從地上抄起一塊磚頭,他立馬慫了。

  徐振邦見占不到便宜,只好惡毒的對我們說:“你們這一家窮鬼,就該早點死,我叼你螺母,今天要是不整死你們,我就不姓徐……”

  我們并不怕他威脅,但誰知道這王八蛋說到做到,下午我跟我爸去車站,結(jié)果剛到半路就被人堵住了。

  這是一伙緬甸人,皮膚曬得很黑,全部戴著口罩,嘴里嘰里呱啦全是聽不懂的話。

  帶頭的正是徐振邦,旁邊還跟著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好像叫李彪,長得兇神惡煞的,剛見面就沖我們吼,說你們兩個賊溜子,今天早上是不是去我礦區(qū)偷了一塊黑烏沙?

  我爸眼都紅了,說石頭是我們花錢買的,我們沒有偷!但是胖子根本不聽,指揮那群緬甸人硬生生把石頭搶走了,爸爸紅著眼,沖上去要拼命,但是很快就被人摁在了地上。

  我?guī)筒簧厦?,因為有幾個人拿斧頭架在了我脖子上,徐振邦在旁邊看著,不僅不幫忙,還全程的冷漠臉。

  我看著我爸一個勁的吐血,真的,我特別崩潰,明明石頭是我們買來的,但是面對這伙強盜,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石頭最終還是被搶了,我傷得不重,但是我爸左胳膊被打斷了,他忍著痛,爬起來坐在石頭上抽悶煙,半響才說:“兒子,咱回去吧,你媽要等急了?!?p>  這話說得我鼻子一酸。

  沒有了石頭,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回去可怎么辦?

  爸爸挑了幾十年的石頭,好不容易才切出一塊好料子,沒想到還沒捂熱就被搶了,石頭沒有打收據(jù),沒有開合同,就算報警我們也不占理的……

  我看爸爸失魂落魄的坐在旁邊,擔(dān)心他想不開,只好勸他說:“爸,沒事兒,反正也就三千塊錢淘來的廢石,看玉質(zhì)頂多就是個春子,值不了幾個錢……”

  爸爸點了點頭,用木棍和繩子固定左手,半夜我們改坐私家車回騰沖,路上爸爸的臉色一直是灰沉沉的。

  凌晨醫(yī)院還打電話過來,說我們逾期交費,我媽已經(jīng)被趕出來了,她電話停機我們也聯(lián)系不上,一直到了早上我們回到家,才知道我媽就坐在醫(yī)院的大門口上,胸膜腫瘤痛得她直不起腰,就這么靠著垃圾桶坐了一宿。

  我爸當(dāng)時就哭了出來,哭得稀里嘩啦的,下午我們一家三口回到自己的房子,媽媽問我們昨天去哪了,我們怕她擔(dān)心,也沒敢說實話。

  晚上吃飯的時候,電視上播著瑞麗的本地新聞。

  突然,一個女記者用十分激動的語氣對鏡頭說:“就在今日,瑞麗某賭石店開出一塊極品翡翠,重量六千克,底色達(dá)到了八分的紫羅蘭,大滿料,已經(jīng)有商家開出了八千萬的高價……”

  緊接著,鏡頭轉(zhuǎn)到了一塊切成兩半的石頭上,白色的大理石外殼,純紫的肉質(zhì),哪怕隔著濾鏡,旁邊有人用手電筒一照,還是散發(fā)出了絢麗的光彩。

  啪的一聲,爸爸的筷子掉了,他盯著屏幕,臉色變得很難看,帶著一股子死灰。

  好半天,爸爸才無力的放下碗,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是絕望的,也是仇恨的。

  八千萬啊……

  我在洗碗的時候,雙手發(fā)抖,還打碎了好幾個盤子,出來之后我媽已經(jīng)睡了,爸爸站在陽臺上,傴僂著背,他對我說:“阿策,爸沒有輸,爸的經(jīng)驗是對的,那塊石頭是紫羅蘭,我沒有看錯……”

  我看著他快要哭的表情,心里就像針扎一樣,爸爸點起一根煙,半響才說:“兒子,爸不后悔打了徐振邦,你以后如果出息了,去給爸出一口惡氣……”

  我安慰他說:“爸你的眼光這么好,以后咱們有本錢了,再去賭一次,好石頭那么多,不著急的……”

  爸爸聽著就笑了一下,沒頭沒尾的說:“阿策,爸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錯事,就是喝醉酒把你媽睡了,但是這件事不怪我,是你外公讓我干的……”

  他說完這句話就出門了,只拿著他那個裂屏的手機,連外套都沒穿,說是要去跟大伯的兒子談點事。

  這個大伯兒子叫張興,比我大十幾歲,好像是干保險的,十多年了還是個小組長,平時跟我們家沒什么來往,聽說人品不行,最近還犯了事,估計是想找我們借錢。

  半夜媽媽心口痛,痛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我只好把她送去醫(yī)院,但是沒錢交費,醫(yī)院不肯收。

  我站在走廊外面,看著我媽昏倒在長椅上,實在沒辦法了,只能挨個打電話去借錢,同學(xué)、鄰居、發(fā)小、所有認(rèn)識的都找了,但是一個肯借的都沒有。

  24歲的這一年,我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走投無路,到了最后,我只能給蘭姐打電話,但是蘭姐沒接,她在微信上給我發(fā)消息,說小張你現(xiàn)在不要聯(lián)系我,咱們最好保持距離……

  我很生氣,立即打字回復(fù)她:是你要養(yǎng)我的,現(xiàn)在跟我玩翻臉不認(rèn)人?你他媽忘記我身上被你打的傷了?我告訴你,今天要是不給我一萬塊錢,我就把事情曝光出去,看誰的損失大!

  蘭姐給我發(fā)了個微笑的表情,也沒說其他,默默轉(zhuǎn)過來一萬塊,我心里罵了句變態(tài)的臭三八,拿著錢就去給我媽交費。

  醫(yī)生檢查之后,說是得動手術(shù),初步預(yù)算要三十萬,我聽完直接傻眼了,爸爸的手機打不通,我急得在門口直錘墻,一直等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很突然的,我接到了警察局的電話,他們開口就說:“你是張策對吧?你爸爸出車禍死了,遺體已經(jīng)送去了殯儀館……”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我整個人呆立當(dāng)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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